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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林冲在路上叹了口气道:“看朝廷惩地做作,必是屈膝求和。只可惜许多聚义兄弟,都为国家送了性命。卢俊义几位兄弟,兀自在临清一带,冒死撑持,等候中原救兵。”

  史进道:“我等还真向马统制营里继续投效不成?”

  关胜望了他道:“史大郎,你这是何言语?我等身为战将,若无将令,怎好擅自退休?”

  樊瑞道:“马统制曾许我等休息一半天,也无须急于回营。且到曹正酒店里吃碗酒去也好。”

  关胜虽是这些弟兄辈首领,见他们愁容满面,忧挹的神色,直贯了眉宇。因道:“回营不争在这一半天,吃碗酒去也好。”

  于是随从了众兄弟向曹正酒店里走来。

  走不多时,却迎头遇见一个文士,头戴方巾,身穿蓝衫,颌下飘着三绺髭须,站定了脚,只管向这群人周身上下打量一番。关胜心中有事,自也不愿去理会。那文士走了过去,看见这群人中,有个胖大和尚,却又回转身来,向关胜唱个喏道:“冒昧动问一声,各位壮士,莫非由邓州来的吗?”

  关胜欠身道:“某等正是由邓州来京,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那人道:“小可陈东,曾与宋江义士有书信来往,可算神交,我猜各位壮士必是宋公明手下兄弟,所以动问一声。”

  关胜道:“原来是陈东先生,久仰之至。公明哥哥于某等临行时,曾嘱咐致候先生,只因来京之后,便是戎马倥偬,无暇访问。素知先生在酸枣门外居住,幸已来到城内。”

  阵东向关胜看了一看,因道:“阁下莫非大刀关将军吗?”

  关胜唱喏道:“一勇之夫,何足挂齿!”

  阵东道:“听得人言,昨晚夜袭,有了十位将军出战,方把金兵战退。小可正想去拜访曹正壮士,图与将军们一会,不期在这里得见。”

  关胜道:“曹正兄弟,现也在马统制营里未回。小可等便是要到那里去觅些酒饭。如先生不弃,便请同行。”

  陈东大喜,便与他十人一同来到曹正酒店。他们虽不作生理了,那曹正浑家听说自己兄弟来了,店里还容留了几个店伙,自是搬些饮食出来相请。在席上谈话,陈东见各人十分愤懑,才知朝廷已经罢免了李纲的守城官职,不觉勃然变色,推杯而起,拍了案道:“若果如此,大宋休矣!小可当即刻回寓,邀请在城内的太学生,伏阙上书,请圣上收回成命。来日容再相见。”说毕,唱个喏就走。关胜等相送不及,只好目送他去。不多一会,门内脚步一阵响,陈东又掀帘走入酒座。关胜道:“陈先生去而复返,必有所见教?”

  陈东道:“区区几个太学生,恐怕还不足以挽回圣意。李相公之去就,是全城生命所倚托。最好能把此事,告知东京全体人民,一齐到宫阙叩阍陈情。那时民心所向,在此围城之间,料得圣上不能不顾全民心。事不宜迟,最好我们立刻分头去举办。”

  关胜道:“只是如此举动,必惹官府干预,我等身为武将,恐有未便。”

  陈东道:“事已至此,别无良策,纵有官府干预,也顾虑不得。”

  史进起身道:“陈先生说的是,那顾虑得这些个?现今我有十人在此,分头到街道上去喊叫,必可惊动了众百姓。却是一层,要借重陈先生大名。”

  陈东道:“为了挽救这座危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各位便说陈东已经伏阙上书便了。小可此时便走,约集同人,草写奏章,个半时辰可了,我等可在宣德门外厮见。”说毕,又匆匆一揖而去。鲁智深喊道:“怕甚鸟?他白面书生也屡次伏阙上书,我们经年出血汗的人,在刀枪林里出入倒怕事?”

  林冲道:“虽是我们不怕事,却也休坏李相公和陈先生的事。依小可之见,我等只可说跟随陈东伏阙上书,挽留李相公去,交代得清楚了,便是事情不成,却也道我们造反不得。”

  史进站起来道:“去休去休!个半时辰,却作得了些甚事?”

  他说着,第一个掀帘而出。众兄弟们见他如此奋勇,自是教他一人上前不得,于是都随在他后面,齐拥上大街来。

  史进当头一个,正是忍耐不住,便站在街头上大声叫道:“东京各位老百姓听了,现在朝廷下诏,罢免亲征行营使李兵部相公。眼见这座东京城,没有人来担当保守了。现在太学生陈东,又到宣德门伏阙上书。请朝廷起用李相公。如有愿意挽留李相公,来保护身家的,都随我们到宣德门外叩阍去。”

  这样一喊,街上老百姓纷纷围拢来问话。一打听所喊叫的,又是旧日梁山泊好汉,益发相信。也有人认得林冲、徐宁的,都欣喜着相告道:“正是他们在这里,听说他们在马统制手下出力,屡次出战打胜仗,若不是李相公真个罢免了,他们怎地会在城里不在战场上?”

  这样议论着,街上人便越来越多,竟不用得史进等呼喊,那朝廷罢免了李纲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九城。围城里面百姓也作不得甚事,所提心吊胆的,便是怕城池防守不坚。这时听说罢免了李纲,便如城池要被金兵攻破一般,兀谁不愿出来随同陈东去上书?只是在这半个时辰内,街头拥挤了几万人。大家听说梁山好汉,于今为官家出来,都争向他们面前来唱喏。林冲、徐宁,都是久往东京的人,大家更是愿意围拢了攀谈。

  这十筹好汉,被人民团团圈住,一步移动不得。在人后面要争向前来张望的人,兀自人群后面推动着。关胜看了这般情形,虽是十分快活,却想到东京是天子脚下,这般风光,却不是树大招风。因身后有一座生药店石柜台,便一跃登上,向众百姓四周拱了手道:“承蒙不弃,我等兄弟都十分感激,只是愚兄弟这番呐喊,意在请各位出来向官家叩头,留着李相公,非为自己。等着天下太平了,且与各位从容厮见。今日且都到宣德门去,随在上书的陈东先生后面,向北阚叩头去。天色不早了,休得耽误了时间。”

  他恁地说了,人民哄然一声,都向皇城宣德门风涌了来。这已到申牌时分,陈东和百十余位太学生,还有千余名绅士,早拿了谏书,跪在门外敞地青石板上,托黄门太监呈入宫内,只等候宣旨。在四周看热闹的人,已是不少。现在又来了几万名百姓,把这宣德门附近十几条街巷,拥挤得没有了一寸空隙。关胜等因陈东有言在先,须在宣德门厮见,因之极力排挤了众人,遥遥站在空场外沿观看。

  这空场里有御林军士,三五成群,手拿皮鞭轰赶人民近前。原来陈东所跪着的地方,却也别无杂人。这时大群人推推拥拥,层层向前堆叠,便直拥到空场里来,御林军虽是把鞭子挥打,却也阻止不住。陈东所跪的地方,也都前后是人拥挤着,他们跪不定了,也只好站立起来。那在宣德门楼上的黄门官看了这情形,接二连三,向宫内飞奏了去。

  钦宗罢免李纲,本来心里老大过不去。及接到陈东一班太学生奏书,洋洋数千言,痛陈利害,说李纲绝不可免。自也有几分动心。若说太学生多事,无如太上皇禅位之时,就有诏不惜改过,求人民上书直言,自也说不得他们有甚不是处。于今听了奏报,有数万百姓在宫门外陈情叩阍,若不依允,恐生变故,便不再询问宰相意见,便亲提御笔,写下诏书,复了李纲尚书右丞之职,并兼任京城防御使。将诏文交付黄门太监,到宣德门前宣读。同时,并宣诏着种师道立刻入城弹压。那些请愿的百姓,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胆子越壮,并不顾虑天威,将几百名御林军挤在人海里,那让让他们有个伸手脚处。

  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要起用李兵部,有的说要罢免李邦彦,有的说要请种师道出战,有的说宣召宋江入京,人多口杂,广场之上,声如鼎沸。地下站不住人,有的爬上石华表和石狮子上,有的爬到都道树上,到处人影浮动。不但陈东这千余人混迹在人丛里。便是关胜等十人也被人潮挤得七零八落。当那黄门太监,站在宦德门城楼上向下面大喊圣旨时,这下面人声哄哄,兀自无人理会,后来官里派出许多内监和御林军,直挤到人丛里,高声喊叫,圣旨下了,复了李相公尚书右丞职,并兼任京城防御使,各位可以放心回家了。这声音传达遍了,人民又轰雷也似呼喊着万岁。方才有人缓缓离开这皇城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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