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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林冲听到高太尉这名字,却在胸膛里猛可燃起一把热火。笑道:“你说的是高俅那厮?听说他已在去冬腊底,跟随上皇南巡去了。”

  王谅笑道:“好教教头得知,当今圣上,采纳舆情,将许多不得民心的人都免了官职,高俅便是其中一个。教头却也少解心中怨恨。”

  林冲淡笑道:“当年怨冤却也休提。小可现在邓州张总管相公那里从军,与了十七位兄弟勤王解围而来,自有大事在身,倒也不理会这些小人之过。”

  王谅道:“正是,今日街上忽忽扬扬,说是及时雨宋公明带了十万大军来京勤王,昨日已解了西城之围。小可将信将疑。果然是真,却不是喜从天降。”

  正说时,那边队伍里来了个虞侯,请过去点验金银。王谅便唱喏道:“小可有公务在身,不能候教。改日军事稍定,教头却必来御林军值班房里找我。”

  林斗拱手道:“王命在身,贤弟请便。”

  他告辞去了。

  林冲站在冷巷口子上想了一想,高俅这厮免了官,也有今日。那么作大官多年,如何不私下置有府第,我却要看看,是如何堂皇。恁地想着,踅转身来,看到一位老人,便请问高太尉府第在那里。老人指道:“兀的树木杈垭!不就是他家后围墙垣。绕了这墙向东巷子里穿出去,正面玉石街,朱漆大门,便是他家。”

  林冲见说就在身边,益发要去张望,便由那老人指示绕到玉石街前,见高大白粉院墙,八字门楼,朱漆廊柱,一对石狮守门。门前有对琉璃纸圆球官衔大灯笼,单面写有盆大一个高字。只是门前冷落,空荡荡地,却无值班人物。林冲站在门外张望了一下,见屏壁之后,屋脊高耸,端的有番富贵气魄。正张望时,有个斑白发须的虞侯,由里出来,手里提了个朱漆葫芦,颇象是出门沽酒去。便站住道:“动问上下,是找高府吗?”

  他说时,一面打量林冲身上,见他是个军官打扮,身上兀自佩了绿鱼皮鞘单剑。于今京城戒严,寻常武官,还是恁般佩带不得。太尉家里虞侯,这些规律自是十分省得。便笑道:“尊官自哪里来,莫非要见我们衙内?”

  林冲心中一动,止不住笑道:“正有要事见见衙内。”

  那虞侯道:“尊官是由亳州来的吗?”

  他恁地问时,林冲心里恍然大悟,因笑道:“太尉只不见衙内前去,特命小可来催促。相烦通禀一声,小可是太尉离东京以后最亲信的一个心腹人。”

  那虞侯道:“原来是曹提辖到了。衙内回到东京以后,只想多带些箱柜,整理细软,多耽搁了两日,便关闭在这围城里。提辖来了甚好,我去通禀。”说着,转身入去。林冲遥遥在后跟着,正因高俅已走,剩下一所偌大空空的府第,便无多少人来往,许多房屋,都已封闭,里面静悄悄的。有几个仆役看见,因那虞侯在前引路,自无人拦阻。林冲到了内堂,却紧随了那虞侯,不肯放松。转过一扇八幅屏门,上面五开间碧油窗槛,朱漆廊柱房屋。虞侯掀帘入内,回头吩咐少候。林冲且背转脸来,站在帘下。不多时,听了高衙内口音道:“快着曹诚入来。”

  虞侯掀帘出来,林冲轻轻噶个无礼喏道:“太尉有令,小可见衙内时,众人须回避,相烦帘外稍候。”

  虞侯道是。林冲掀开帘子,人身向门里一钻,早见高衙内笼袖坐在皮垫交椅上,旁边只站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厮。林冲拱手狞笑一声道:“衙内别来无恙,还认得我吗?”

  高衙内先是一怔,忽然省悟,啊哟了一声,却待起身。林冲早把身上佩剑抽出,跳进半步,伸出右臂,将剑头直刺在高衙内胸膛上,瞪了眼低声喝道:“你若高声叫出一个字,便把这剑搠你几十个窟窿。”

  高衙内周身抖颤,望了他道:“林……林……教头,有话慢慢慢慢地说。”

  那个小厮更吓慌了,缩着一团,跪在地上。

  林冲冷笑道:“我只恨不曾遇到高俅那贼,你以为你父亲是官家眼前宠臣,我是个微末细民,受尽了你冤屈,都莫奈你何?你不看得日头也有落山的时候!你若逃走东京,本可活你这条狗命。你嫌祸国财帛不曾带走得干净,还回京来搬运。这是天网恢恢,教你落我手上。我饶你时,天也不容!”

  交代完毕,剑头一挺,高衙内便由椅子上倒将下去。林冲忍恨十年,今日却报了这仇。正是东京城里,于今赵官家也少作三分主,高太尉府第里,便也让人自在着踏来践去呢!

  §第三十八回 老经略扶病统援军 小弟兄受知行险计

  那林冲一剑,将高衙内刺死,旁边站立的小厮,那里看见过这事,吓得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林冲在屋子里,站了一站,心想,我怎么在天子脚下,杀死旧太尉的儿子?虽是高俅落魄了,朝里自还有他的党羽,他如何肯轻放了我?于是手上握了剑,且不捕进剑鞘去。一掀帘子出来,尚幸那虞候已经走去,四顾这层层深入的庭院,却无人来往。于是插剑入鞘,手握了剑柄,向门口走来。回廊上曾遇到两个高邸侍役,林冲却故意举起袖子擦脸,将半边面孔掩了。出得门来,回头看了一看,心中暗自私忖,没想到高衙内这畜牲,到底死在我手上。又没想到太尉第里变作了一座荒庵,却是任我这般自由自便的出入。一壁厢想着,一壁厢低头疾走,到了曹正酒店。关胜已经先回,见林冲神色不定,便问道:“林兄遇着甚事?面色颇不好看。”

  林冲拱手道:“于今想来,颇是后悔,小可探听得高俅那厮,已经免了官职随上皇南下。东京城里,空落落的剩下一座府第。我那仇人高衙内,却回京来搬运不曾搬空的金银财帛。”

  关胜道:“想是林兄闯进他家,把他杀了?”

  林冲道:“正是如此。他家是一个老虞侯引我进去,一个小厮,当面见我把高衙内刺死,此外却无人得知。我想明人不作暗事,要自向开封府尹出首,却又怕连累了众兄弟。我却不解,当时我怎地忍耐不得一下?”

  关胜听了,抚须昂头微想了一想,因道:“报仇本是人情,自首也是汉子的担当。但是我们现在一条性命,都要拼了他千百个金兵,如何能去对抵高俅儿子那条狗命?”

  林冲道:“小可也是恁地想,若让开封府尹将我关在死囚牢里时,我何不出城到牟驼岗去,和金人再拼一场。”

  关胜道:“这事且放在一边,我等且到天津门去谒见李兵部相公,看金兵今日攻打如何?我兄弟千里奔来,只是来寻厮杀,如何能长久勾留在围城里。”说着,于是约了曹正、白胜、林冲,再来见李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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