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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鲁智深道:“也好。”

  便带了三十名步兵,与孙二娘奔向右路。只穿过两条巷子,便听到喊杀声。李四端详了一会,在一所大户人家门首,撞开门前去。穿过这户人家便听到喊声在院墙外。鲁智深将禅杖在地面微点一下,纵身一跃上了墙头。见张青、张三守在一条巷子中心,东头一群金兵,挺了枪刀,拦着去路。于是大喝一声,奔到金兵面前,将禅杖舞动得雨点也似,把金兵打出巷口。正待追出巷口时,后面喊杀之声又起。回头看时,又有二三百金兵,峰拥了进来,直逼到张青夫妻面前去。张青手扶了一柄弯刀,正喘息着转不过气来,见金兵进了巷子,两脚一顿,手挺起刀来向前砍去,早有两个金兵应手倒下。

  孙二娘舞动双刀也前去助战,谁知这批金兵,竞不像他股,两下一交手,回身使走。张青夫妇同时追去,金兵早已逃出巷口。他们走后,却有十几张弓,在巷口上拥出,嗖嗖的发出了十几条箭。张青不曾提防,早中两箭,翻身倒地。孙二娘肩上,虽也中了一箭,却不理会,飞步奔到巷口,把那十几个放箭的金兵,一齐砍倒。其中有个耳戴银环的金将,见孙二娘一只手垂下不能动,兀自一只提刀厮杀,却由巷外端了长矛,向孙二娘胸膛直刺过来。矛头不曾沾人,半空里一条禅杖飞到,将那金将打落一边。

  鲁智深见顷刻之间,伤了两位兄弟,对那股金兵,又狂搠一阵。战剩的三百余军民,也齐齐的呐喊,奔出巷来追杀。鲁智深惦记了丁字街口的守军,不敢穷追,只好收了禅杖,回到巷子里来,再看张青,却已流着他最后那滩血了。孙二娘满身血迹,坐在地下,斜靠了墙,动弹不得。望了张青尸体,不觉洒下几点泪来。因道:“大郎英灵不远,等奴一等。”说时,便拿起手上刀来要自刎。鲁智深伸出禅杖,只一挑,将刀挑开丈来远。因道:“你忙甚的!有口气还留着这条身子多杀几个金狗,你且随了张兄遗体,在这民房里将息片时。我着几个百姓,留在这里,抬了你走。”

  孙二娘扶了墙,慢慢站起来,因道:“师兄,这番巷战,敌多我少,各人自顾不得,如何抬了我这重伤人满街巷厮杀。奴有两口刀在手边,随时可了,你自去接应厮杀,我把大郎尸体,在这民间院落里暂时掩盖了。将息得身体好些,我再怍理会。”

  智深道:“也好。”

  于是就着李四和几个民兵,在破墙洞里,将张青抬进人家院落。孙二娘也扶墙走入来。因道:“师兄,你自去,休管奴,奴不死定可逃出重围。”

  智深道:“大嫂,洒家真个能丢下你在这里?”

  孙二娘道:“兀的不是喊杀声来也?”

  智深一听,果然喊杀之声,又风卷了来。他想着丁字街情形要紧,未能两处兼顾。只得向孙二娘道了声:“大嫂保重,洒瘃再来看你。”言毕,二次领了民兵,向外杀回。

  那时,烟焰弥漫,上风头几处火势正大。何灌、史进带了四五百人,在街尘烟尘里回转来。鲁智深见所有军民,都衣甲歪斜,鼻息紧促,谅是苦战了来,便问何灌道:“正路还有金兵也无?”

  何灌道:“刚才来的那拨金兵,我们在焰火里几次截杀,十停倒了结他七八停。叵耐斡离不这贼,要以多取胜,现在又陆续派了骑兵,分着许多路来寻找我们厮杀。我想,我们是牵制之兵,厮杀得越久越好,我在前面和金兵匆匆交战了两次,便由小路旁过这里来。金兵大股,被火头拦住了,大家尚幸无恙。”

  鲁智深道:“张青殉难了。他浑家受着重伤在民家将息。”

  何灌点头叹息。这时,孙宏带了后路接应市民,挑了十几桶粟米粥,又是几担碗勺,由烟丛中匆匆跑了来。见了何灌唱喏道:“制使相公和各位将军苦战了半日,必是饥渴。小人在民家搜了些粟米……”

  何灌连声道好。便将面前军民分作两拨。一拨警戒在三处街口,一拨站在街上风烟下吃粥。一拨吃过,换了第二拨来吃。

  还不到一半时,前面角声突起,金兵又己冲来。何灌将鞭插在地上,将刀悬在腰间,用葫芦瓢滔了大半瓢粥站着吃。听得角声,将瓢一丢,拔刀挥鞭,向前迎杀出去。这次金兵又换了个阵势,每一员金将,率领二三十人作一拨,一拨后面跟着一拨。何灌初时未看到这是何种战法,跳到那金将面前,只一鞭便将他打在地上。紧随在他后面的军民,抢上去将金兵一阵砍杀,那一拨恰不曾逃走一个。但是金兵第二三拨,由两员金将率领,共约五六十人,又蜂拥而上。鲁智深在阵后,那里忍耐得住?飞起禅杖,直奔到队伍前面,旋风也似,将那员金将围在铁杖影里。只听他大声喝一个着字,已把那金将打落在地。不过这时中外两军,混杀在一团,金兵第四五拨生力军又当鲁智深逼住那员金将,却让旁边的金兵刺了一枪。他见流血沾湿了鞋袜,只好跳出圈子去,退后几十步。立刻撕了一片衣襟将腿伤裹住。只在这时,金兵折损了几十人,他第六拨又抢了上前。鲁智深正待挥动禅仗,史进挺起铁棒,喝道:“师兄少歇。”说着,已跳入了人丛。

  何灌被一群金兵围着,正杀得吃力。史进就地半滚半跳,自斜刺里直扑向前。看到和何灌对阵的,又是一员金环大将,这如何肯放松了这人。那铁棍作了个大壁柴式,向他头上劈下去。他虽将身子闪躲起来,却已中在肩上。因来势过猛,那人不得不身子一偏,何灌趁此机会。手起刀落,将金将斜砍地上。金兵见又伤了一员大将,这才向后退了百十步。

  何灌战得周身汗如雨下,看看随战步兵,已折了一半有余,便不敢追赶,也向后略退几步。抬头看看天上日影,还不过将到午牌时分。便招招手将鲁智深等引到一处。因低声道:“金兵现在倚恃他的人多,用车轮战来困我。我等久守此地,必同归于尽。便请鲁师傅,曹将军转向西路,戴、史两将军转向东路。只管远处放火,近处呐喊,让金兵四处顾虑,不敢攻城。我还死守在这里,各位休为我担忧。快去快去!”

  所言未了,那正面退后一武的金兵,又鼓噪进攻,同时,丁字街东西两头,也喊声大作,戴宗、鲁智深也怕被围困在这小地方,将来脱走不得。便依何灌将令,仍带着东西路军民两头迎杀出去。百忙中,便无法再去看孙二娘。这里何灌督率战剩的二百名兵校,又加上后路二百名兵校,共四百余人,只在丁字街前死守。孙宏见这里兵力单薄了,怕抵敌不住,率领着二百市民,搬运砖石、木料,沿街堵塞。又带着市民爬上屋去,将瓦石向下抛砸,给何灌助阵。何灌带领三四百名步兵?只藏在木石临时架的墙堡里,将夺得金兵的弓箭,和搬来的石块,拦着金兵向前。直等金兵逼近了,却跳出短墙去斫杀一阵。那金兵怕自己塞了后路,依然是两三拨人攻一次,战到申牌时分,何灌却已大小三十余战了。这丁字街口,依然屹立未动。

  忽然孙宏由后路跑来,向何灌道:“城濠这岸,到有金兵数千,却是由西城顺了城壕冲过来的。”

  何灌道:“在日落以前,我决不能让金兵从容攻城,我立刻去扰乱他们阵脚,你们百姓各自散去,可隐藏在民间,也好逃出性命。”

  孙宏道:“制使弟兄现只剩二百余人了,便是扰乱金兵,也嫌力弱。小人愿和自己弟兄们和制使一处厮杀,便是战死了。不强似躲在民家,眼巴巴等候金兵砍杀。小人们都有力气,虽不懂得兵法,难道只是扰乱金兵阵势却也不会?”

  何灌提刀捉鞭在手,对屋上街上的市民看看,因点头道:“也好!现在却不是说谦逊话时候,要来的,便都随了我来。”

  孙宏大喜,昂着头向四处吹了唿哨,市民都抢到何灌附近来了,何灌便扯出自己里面白罗衣袖,割下一块,撕成两半,将来铺在街边台阶石上,咬破右手食指尖,伏在阶前,将血写道:

  寇已临濠,困守无益,我制寇进,死而后毕。可速西向,两路合一,等待援军,继续游击。何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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