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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卢俊义因刚才一阵冲杀,左翼杨雄人马隔断,怕是过于落后,且传奇燕青前营先走,却压住了阵脚,在大风沙里等着左右翼过去。先是听到上风头人步马蹄声,卟卟过去,那西角上飞尘下雨般扑在身上脸上睁不开眼。接着探马飞报,队伍业已过去。忽然东角上发出一丛火光,喊杀声随着涌起来。那路探马来报,金兵把牛皮罩子,罩了灯笼,用马队追了来。遇到杨雄军队,把牛皮罩子去了,却将马队冲杀。卢俊义待调兵去救,又恐误了行程。只得把随从的田仲带三百骑马军望了火光去接应,自己且督了队伍,又缓缓前进。所幸那丛火光不大,料着金兵不多。

  又走了两三里路,探马来报,左翼军队已冲过来了,杨将军请卢统制尽管走,卢俊义听了,方才安了心,不想西角大地上又闪出一片火光,灰尘影里,还看不见灯火,约摸总在十里路上下。一面派人催汤隆走,一面带了队伍走。黑暗里马脚高低,人在马鞍上前仰后合,风沙又向身上压迫得紧,兀自撑持不住。骑马的如此,步行的兵卒可知,因此又不敢走得太快。这样挨过了三五里路,西角火光,已拥出了火焰,约莫有千百条火把,在黑地里舞出了无数条火龙。卢俊义想到汤隆这支军马,嫌着单薄,要策应他才是。但迎面拥出了一丛火光,在红焰里映出了黑森森的树林,却是金兵埋伏在那里截杀出来。自己的前锋,就地涌出一丛浮着白头巾的黑影,海潮一般吼着,正是弟兄们恼怒了,冲杀过去。

  卢俊义到了这时,已觉难于三方照应。偏是身后半边天都涂上了红光,胡笳呜嘟呜嘟哀号,发出了紧急的喊杀声。卢俊义大声喊道:“中原的儿郎们,贼军不放我们突围,四处杀来了。这番不是贼死,就是我亡,我们拚了命冲过去!”

  随了这声音,队伍里面,有人叫了起来。卢俊义便拦住了缰绳,回头问什么人叫喊。一个步兵,却挤上前来回禀道:“我们擒获的那金将喝里色带在队伍里走,他说有话禀告统制。”

  卢俊义身边带的有一位通事,便着那步兵,带了喝里色到马前来问话。他向卢俊义道:“我很感你们不杀我的恩典,眼见金兵远远近近四面围困,这样黑夜,风势又紧,人撞马跌,便是走也走不甚远,若是再加以厮杀,如何能逃得性命。不如依了我,向金兵投降。”

  通事将话译了,卢俊义在马上大喝道:“我不看你是手无寸铁之人,马上就把你杀了。你胡狗虽然十倍于我,我却不放在眼里。好歹斡离不也要给我拿了,解上东京去献俘,他投降我中原,我还嫌他腥臭哩。将这厮打了后队去,休让他谣言惑众。”

  手下兵校们便齐齐吆喝了一声,将喝里色推得后队去。这时,卢俊义见四面都是火光,后面的红光,且分作三丛火焰,从地面上涌起,便着旗牌传令下去,只管擂起前进鼓来。黑暗中咚咚咚山摇地动一片鼓声响起,左右两翼,也有鼓声相应。卢俊义便催了马在阵外逡巡,兵士们在地面涌起了一阵白头人潮,随了鼓声,顺了风势,向外飞扑了去。前面树林下,见金兵骑在马上一手举了火把,一手挥着刀矛,约莫二三千人,来往冲杀。步兵却一宇排开,手挺长矛拦了去路,他们前面,烧着几十堆柴草,燕青那拨人马,赶到了火光下,正和他们厮杀成一团。

  卢俊义一马当先,挥动长枪,先搠倒几十骑冲撞的金兵,后面人潮涌过来,便冲出了一条路。两拨人马合在一处,益发拚命向前冲锋。金兵抵挡不住,他的阵势两边一分,卢俊义军马便冲入了树林。一霎工夫,便冲到了金人阵后。那金兵见阵势转在上风,却把千百条火把一齐向枯树上去点着。树枝陆续燃烧了,大风一卷,劈劈拍拍,响声大起,立刻成了一座火林子。浓烟夹着火焰向宋军扑来,人马都站不住脚,那左右两翼,被火烟隔住,正不知在那里厮杀,燕青由火林子骑马冲到卢俊义面前,甲上已焦糊了两块,手扑了马鬃的焦痕,喘气道:“统制,我们只有舍了左右两路人马,先冲出重围去再说。”

  卢俊义瞪眼道:“小乙哥,你说甚话?我等义军,一股也不能让他陷在贼阵里。”

  燕青道:“便是恁地,也离开这火焰去。”

  卢俊义道:“这却使得。”

  于是让燕青在前引道,自已在后压阵,又冲出了树林。只走了大半里路,便止住了阵脚,那金兵放了火,却不曾追来。

  卢俊义在马上拢住缰绳,抬头四下里张望,那火林子照耀得周围几十里,村庄树木,全露出了隐约的影子,正不见左右翼两路人马。心里正在沉吟,却听得东角上有三声号炮响入了天空,虽是不见火光,却听到鼓角声由下风头隐约的响着。心想,若再有金兵生力军杀来,弟兄们苦战了一夜,却是休也。随了这念头,向东观望,却见带了绿焰的火箭,不断向天空飞去。这正是宋军暗号,军士们大喜,暗地里欢呼着,接应人马到也。不多时,有阵前探马飞来禀报:“戴宗将军,引了二千马兵来到。”

  卢俊义也十分欢喜,策马迎上前去。戴宗也是一马先来,在马上迎着远处火光,看到卢俊义,便唱喏道:“天幸哥哥无恙。前面是我营地,已无金兵,且请兄长前去休息,小弟带这支生力军断后。”

  卢俊义摇手道:“且慢。左右两翼,还在火林那边,且停留片时。”

  于是下令将来的马队,调为前队,把苦战一夜的队伍,调到后面来。这时,天色已渐渐发亮,对面那座火林子,变成了无数的烟峰,横拦在前面。那风每吹来一阵,便在西北角,发出了一片喊杀声。虽是这烟雾把前面地方遮隔了,料着必是右翼汤隆军队被围。便回转头对在身后的燕青道:“我必须亲自去救他一遭。戴兄带来的这支生力军,大是可用。”

  于是把那二千马队,摆成了长蛇阵,由自己身边步卒旗手里,挑出十几面旗子,教在阵头上的骑兵撑了。这旗子一律绎色,上绣白字。迎风招展开来,前两面旗子,大书着一个案面大的卢字。其后面四方旗子,各写着大名都统制河北玉麒麟。

  卢俊义和戴宗换了一骑战马,背了一张弓,挂了一壶箭,把佩剑挂带,两手挥了长枪,立马在骑队的前头。因对燕青道:“你等就在此小驻片时,以便接应我。天大亮了,悬出我的旗号,让贼兵认得我上邦大将的虎威。”说毕,抽出马鞍插袋里的小红旗,在空中招展了两下。自己拍马先驱,后面二千马兵列成长龙也似一条队伍,人马向西北角飞奔,那是一条龙。地面上一条滚起来的黄尘,向东南卷起,又是一条龙,这两条龙,声势夺人,正好风势少熬,东边天脚,云霾里吐出一轮鸡子黄似的太阳,照着大地黄黄的。那马队里几十面大鼓,雨点般擂着,兜着那一片马蹄声,正是倾泻了一股瀑布,直奔金兵阵里。那左翼人马,正被金兵围困了半夜,杀得人困马乏,这时看到一支生力军杀到,阵前飘出卢字旗号,大家精神一振,呐起喊来。

  卢俊义在前,领着二千马兵,对了喊杀声处直冲。大地上绛旗到处,金兵闪开一条人巷。便不闪开,也被这支精兵撞到。直杀到阵地中心,内外宋军联合一处。卢俊义由东南角杀入,由西北角杀出,转了半个圈子,又由西北角转回东南。金兵只看黄烟涌起,日色无光,那一簇绛旗如火云一般,天空里腾挪。想到卢俊义匹马单枪,杀入万军阵里,要捉斡离不,如今卢字旗号下面,有生龙活虎般一支马队,彻夜围战之余,不敢拦阻,只得放他们走了。卢俊义的右翼人马救回到大军阵地时,戴宗带了一股人马前来接应。卢俊义在马上遥问道:“左翼人马,杀出重围也无?”

  戴宗指了树林子东角道:“那边有喊杀声移近。燕青本待去接应,又恐……”

  卢俊义不等他说完,招动指挥旗,掉转马头,直向东北角飞奔。后面二千马队,随了那一簇绛旗,再杀回金人阵里。那边杨雄领了右翼人马,且战且走,天亮时,奔进了一座猛恶松林。金人曾在上风头放火,想烧这座林子,却因火种少了,不曾燃烧得。却横撞出来,把数千人马,截断了林子东南角。杨雄带领军马,几次未曾冲过。这时听到鼓声震天震地的响,便派人爬上树梢去看阵势。及至守卒下来报告,是一簇白字绛旗。杨雄大喜,喊道:“我们都统制来也。”

  于是领了军队冲出林子来。金兵见救兵来势凶猛,把阵势向北移了一箭之地。这正好让杨雄军队杀出,与援兵会合一处。

  卢俊义把马队横展开来,面北背南,掩护了左翼人马过去,却与金兵对阵。那金兵见卢俊义这支人马,阵式整齐,一簇绛旗下面,有一位绛色战袍的大将,手挥了红缨枪,勒马按住阵脚,三绺长须,瓢在胸前,神色十分镇定。使不敢轻犯。卢俊义大喊道:“大宋大名都统制卢俊义在此,谁敢犯我?”

  一言未了,对面飕的一箭飞来。卢俊义早看见了一员金将抢出阵来弯弓放箭。等箭来了,把枪尖一拨,箭落地上。趁势跃马出去,飞奔了那人。那金将见一箭未中,正伸手向弓箭袋里去摸第二枝箭,不提防卢俊义已奔到面前,手无迎战兵器,便把弓梢来架卢俊义的枪。卢俊义故意把枪尖插入弓梢里,让它缠住,教他逃走不了,马更奔得近切。腾出右手,抽出腰间佩剑,斜劈下去,将金将人头砍落马下。枪尖上兀自挑了那张弓,奔飞阵来。这金将正是这路人马主将,金兵见卢俊义本领这般了得,呐一声喊,不曾接仗,竟自溃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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