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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卢俊义执了时迁手道:“贤弟,若道临机应变,你自有这能耐。只是南北两国干戈相见,是子孙兴灭的勾当,却非往日我们山寨聚义小局面的厮杀,你此去万一有点差错,金人要了你性命,大丈夫为国家流这点血,那是身死得其所。却怕他们挫折或引诱你,要你为虎作伥,那我聚义弟兄受累事小,国家受累事大。”

  时迁听了这话,只觉脊梁上冒出一阵冷气,周身汗如雨下,立刻向卢俊义拜了下去。卢俊义将他扶了起来,因道:“贤弟有话且说。”

  时迁又对在座各位兄弟,躬身唱了个喏,因道:“小弟方才言过,虽是出身细民,因跟随各位英雄豪杰多年,却也懂得些忠义。再蒙张相公提拔,朝廷恩典,那般出身的人,也作了个巡检,好歹是为官吏。哥哥说了,这番厮杀,是子孙兴灭的勾当。小弟一要报答国家,二要报答张相公,三要顾到聚义兄弟英名。如有甚差错,小弟一定一死为先,决不辱没了这个身体。董平、宣赞、石秀、朱武四位仁兄那样慷慨就义,小弟难道是个木偶人,却不省感动?”说着便流下泪来。

  杨雄也起身向卢俊义道:“哥哥放心,时迁兄弟却不是在蓟州流浪时那般人物,他常对我说,小弟一个鸡鸣狗盗般人物,却来作了官。小弟却也劝他,休过分惭愧。正是鸡鸣狗盗可以来做官,做了官的却休去再作鸡呜狗盗便好。他平日有这般心胸,可想他要做好人。”

  卢俊义向时迁唱个喏道:“原来如此,贤弟休怪则个。记得我兄弟离开邓州时,张相公却排了队伍送我们。我们不轰轰烈烈作一番事业,怎地对得住张相公那一番荣宠?”

  时迁道:“哥哥放心!小弟在东京相府里进出过,省得他们作事,自有不如我们处,我等自是休把自己看轻了。公侯将相的事,鸡鸣狗盗一般做得!我们斩头沥血的事,却是他们仿效不得。”

  卢俊义道:“贤弟有这番胸襟,那便十分是好。事不宜迟,就请贤弟挑选快马一匹,即刻动身。”

  时迁也知道大名有变,大军没了后路,不但是退无可退,人马粮草就要断了按济。于是退出帐来,装成了个商贩模样,身穿大布皮袄,头戴风帽,腰上挂了柄朴刀,手拿枣木棍棒,背了个小小包裹在肩。另挑得一匹快马,换了一副朴素些的鞍韂,拴在帐外等候。自_己进得帐去,放下棍棒,又叉手向卢俊义唱个喏。问道:“兄长还有甚指示?”

  卢俊义见他恁地虚心,也十分欢喜。因道:“这虽是冒险勾当,却望贤弟早早回来,告知大名情形。大名无事时,贤弟尽管前去见赵总管,道是我等在此打胜仗,他尽管从容坐镇。大名有事时,却也须把金兵情形,打听个实在。我等三军进退,都凭贤弟作耳目了。”

  卢俊义说时,由主帅席上站了起来,拱手相送。时迁拜了两拜,退出帐去,解了拴马索,却待登鞍。杨雄却由中军帐边,转了出来。时迁便迎上前问道:“兄长有何指教?”

  杨雄弯下腰,在靴统子里抽出尺来长雪亮的一柄匕首来。两手托了,送到时迁面前,因正色道:“大名若有变动,你如何带得棍棒朴刀?送这炳小刀给兄弟,也好提防一二。”

  时迁道:“小弟省得。”

  接过匕首来,也掖在靴统里。然后唱个喏,拱手上马。出得营来,不敢停留,加上一鞭,直奔大名。

  这日午牌,相距北城尚有二十里上下,却见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向东奔窜。向百姓打听时,有人道是赵知州降了金人,有人道是金兵由西来袭了大名,前三日已占了城池。今天金兵出了城却抢杀到乡村里来。有的道,前面不远便在厮杀着,客官休想前去。时迁听说大名果然有失,却也不敢冒昧前进。只是沿路请问百姓,又走了五六里,逃难的百姓,却见稀少,正是早一半天都跑空了。有人看到他还骑马向南走,都劝他休去,道是金兵便在前面骚扰。

  时迁又走了两里,路上却已看不到行人,立马在积雪平原上,正是四野静悄悄地,看不到树林或村庄里有一半缕炊烟。抬头看看天上,一轮阴霭遮漫了的红日,像大鸡子黄也似,挂在西南枯林上。野地里堆了残雪,寒空凛凛,时赶看了此情此景,却也不无戒心。又走了半里路,忽然喊杀之声大起,却不杂着鼓角。看到附近有两三间残败瓦屋,打马奔向那里,却是一所古庙。大门闭塞了,旁边的土墙,倒有两三个缺口。时迁打着马,跳进墙去。见正殿椽子断了好几根,落下满地的瓦,神龛里不知供着什么神,佛神龛和前面香案都斜倒了出来,被木柱子挡住了,那后面正好闪出一条暗夹道。

  时迁便把马牵着藏在神龛后面,自己走出佛殿来。那喊杀之声更近,立刻缘了柱子,盘上屋梁,益发由椽子断出窟窿的所在,钻出了屋顶,伏在瓦屋脊上张望。看时,见有四五十骑金兵,在田野里乱跑,后面约莫也有四五十骑宋军,只管追了砍杀。其中一位将官,身穿赤色盔甲,骑着一匹紫骝马,手挥长柄大刀,跑在追兵前面。追着了金兵,不问大小将校,只是挥刀便杀。时迁见有自己军马,胆子便大了,只管在屋脊上看。那四五十骑宋军追杀一阵,约莫又伤了二三十骑金兵,剩下少数金兵逃去,并不再赶,却带转向这里走来。那位红甲将军,便在后压阵。

  时迁料无意外,由屋檐上跳下来,迎上前去,口里喊道:“前面杀贼的将军,请留步,冀州大营来人,有话说。”

  那些人见旷野里有人呼叫起前来,便勒住了马等候。那红甲将军策马上前来时,时迁大惊喊道:“兀的不是思文兄长?”

  郝思文啊哟了一声,立刻跳下马来,将刀插在地上,拱手道:“时兄何以来此?”

  时迁道:“我且先问郝兄,大名城现今怎地?”

  郝思文跳脚道:“咳!失陷了!”

  时迁道:“未曾听说金兵前来攻打,怎地就失陷了?”

  郝思文道:“如何没有金兵来攻打?赵野这蠢材,只图逃命,怕卢俊义哥哥回兵救援,要留他守土,按下军情,不通知给你们,时兄莫非是回来探听消息的?”

  时迁道:“奉了卢兄之命,回来打探。既是如此,且请兄长到庙里叙谈。”

  郝思文吩咐随从骑兵,且在庙门外驻扎了,便同时迁一路进庙来。郝思文道:“太阳要落山了,烧一丛火烤如何?”

  时迁道:“却还不冷,今日走了一天不曾喝口热水,只是捧了两捧残雪吃了。这香案下面,倒有一只铁罄,且烧些雪水喝。”

  于是郝思文捡起了一些断椽木板,堆在殿里。时迁在身上取出火石铁片,敲着燃了纸卷,先把木材燃了,然后在香案下翻出那个铁罄来,放在火边,先在院落里捧了几捧雪熬化,将铁罄胡乱洗刷洗刷,二次再来熬水喝。时迁且熬煎着雪,且坐在地上,和郝思文对面向火。

  因道:“既是大名失陷了,兄长何以还在郊外,又怎地来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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