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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戴宗也垂泪道:“朱兄尸身也由马驮回来了,却是怎地了?”

  石秀呻吟着,断断续续,把过去事说了。却是喘息了一团,不能再说。柴进向戴宗看了一看,默然对立床下。石秀二次睁开了眼,问柴进道:“小可说的那番话,哥哥可都记住了?河北大局,在此一战,却是错误不得。

  请把那话重叙一番。试看兄台听请楚也无?”

  柴进由了他,果然把他的话回述了一番。石秀连夹了两下眼皮,下额有些颤动,带着微笑道:“柴兄定能照计行事,小弟放心去了。请转告各位兄弟,努力杀贼,上为国家,下为弟等报仇。拚命三郎,今番真个拚了命也……”说毕,两眼闭上。梁山又一位好汉为国而死!

  §第二十七回 挥大旗柴进夺城门 放弩箭燕青擒寇将

  梁山泊上人物,都是斩头沥血汉子,只要是义气所在,自把生死看得轻松。这回朱武、石秀在死关上跑回营来,免得误了军事,柴进和戴宗都十分感动,相向流泪站在石秀灵床前,半晌没有言语得出来。戴宗拭着泪道:“石家兄弟,忍死奔回营来,就为了卢俊义兄长,要我们照计行事。现在时候不早,请兄长去传令调度军事。这里朱、石两位兄弟遗骸,小弟自会率领小校们殡葬了。”

  柴进向石秀尸身唱了一个喏。因道:“恕小可不能料理兄台身后了!”说着,含泪回了中军帐,下令将人马照朱武生前所定计划调度。

  在申牌时分,田仲、刘屏接到军令,把前哨人马一千五百名,撤退了所驻的村寨。故意把一小部分旗帜不曾卷得紧密,雪风一吹都透了开来。队伍让他们零落散开,占了好大地面,在那雪雾丛中,透出了隐隐约约的人影子,西北风追着马吹,马也引颈长嘶。这支人马,退到中军所在地,改入路南去。这里正是一片洼地,冬日水涸了,十余里路宽的干芦苇丛被雪半压着,却也正遮掩了眼界,人马便都深入一二里路,悄悄地埋伏了。路北向东三四里路,有两个小村寨相连,村外都有树林,将村子半露半掩,所有的高低枯树枝,都让雪加了一层厚涂裹,正是成了密密层层的梨花林子。地上是雪,人家屋瓦上也是雪,一片白色。在风雾中自难分个浅深。柴进自带了三千人马,藏在这里。剩下千余人马,却由戴宗领了,缓缓向东行去。

  斡离不在冀州城里,早得了探马报道:王开人大开四门,将沧州献降了。宣赞撞柱而死,守城兵马,一二千人全都散了。

  斡离不见便便宜宜占了偌大一座州郡,心中十分欢喜。料这东路兵马后路有了变化,一定会闹饥荒,使不住派人监视沧州军行动。到了这日黄昏时候,四路探予回报。宋军向沧州路上撤退,斡离不自觉所料不虚,便点了一万兵马,派一员大将领带,大开东北门,跟纵追杀。那时,西北风虽已稍稍煞了,但偶然吹过,那半空里呜呜呀呀的惨叫声,兀自时起时断。初更以后,风势全停,天上疏落着的星点,配合了半勾新月。清光落在积雪上,大地如水洗了,冷气尖刀也似,透穿盔甲。金兵出得城来,在雪野里向东追赶。赶行了十余里路,逼近宋军原来的前哨营寨,依然是一片寒光天地无尘。远远朦胧着云雾,不辨树木村庄。兵丁肩上扛的刀枪,前后接连,也映了寒光,在空中闪动。

  那柴进带了三千人马,伏在路北村庄里,一点声息无有。他自己全身披挂,走上村中碉楼顶上观望。在月光雪地相映之间,地面上有一片黑影子浮动,正是金兵人马来了。远远地的嗤嗤咤咤声,劈劈拍拍声,正可以听到哪是人马蹄脚踏雪响,哪是兵器旗帜撞击摩空响。这寒光压地,万籁无声的当儿,自把这情形闻见得很切实。柴进立刻步下碉楼,骑上村屋前配好了鞋镫的马匹。自己两手握了长枪,一马当先,守住了村屋门口。在马背上向东张望,只见几丛火焰,约莫在三五里外,前后腾空而起。清光里面,火都成了赤色的烟雾,空中风势一卷,发展的很大。那正是戴宗人马在那里放的信号火。

  金兵看到前面火光,虽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却省得必是沧州兵马退到那里。便算有甚用意,这万余兵马,已是比宋军多。统兵将官,恰是不介意,恁多人马,如何肯不见宋军一卒一骑便罢休了?他恁地想时,益发催动骑兵,先向那火焰赶上一程。不到半个更次,柴进下令放火,把两所村庄烧了。金人步兵,方是过去大半里路,猛可的看到后面两丛烈焰升起,便接住了阵脚,在大雪地里等着伏兵出来厮杀。

  柴进这支人马,恰是不来与金兵作战,斜刺里由东北角直扑州城。偌大平原,冬天里没有一点庄稼,虽是大雪把地面盖了,也没一条沟渠,行军不怕人马陷跌,柴进益发不择路径,只远远地避开金兵来去路径,大宽转地奔走。一路上向空中放着火箭,知会了第一路芦苇里伏兵,田仲、刘屏看到信号,带领千余人跑出了上风头。便放火烧那苇丛。这焦枯干叶干了一冬,虽洒上些干雪,却是不曾湿透,放火的人,都把硫磺石硝引着了一片,晚风略微舒卷,便燃烧得纵横几十丈。这角落里宽阔的火,知会了东退的戴宗,知会了西来的柴进,又知会了南路候消息的卢俊义。

  其中三路是戴宗这路盼这火信更切。见金兵退去之后,派了二三十骑快马,火向东放,大队人马,却由金兵右翼迎将上来,反往西走。恁地时,虽是绕避了正面,但万一顶头遇到金兵,却也只好拚命厮杀。现在看到这丛火知道自己伏兵,不曾为金兵发觉,又容易省别方向,于是催动队伍,向田仲、刘屏的前锋会合。那金兵走到这半路上,前后左右,放了许多火头,料着是宋军伏兵四起,各分头向火光处厮杀,既分了兵力,又怕中计。踌躇了不敢动弹。那东进的骑兵,曾扑到两处火焰边,只是些秫柑堆燃烧了,不曾见得一人一骑。接着后面大火陆续腾起,也只得跑回来与步兵会合。但会合之后,依旧是四处火光,不见宋军出来厮杀。虽明知是疑兵,正不知道疑兵埋伏那里,只有顺了原来的路步步向冀州城里撤退。

  戴宗、田仲会合的二千余人马,隔了火光,把金兵看得清楚,也不声响,也不截杀,只在后面紧紧跟着,那北路暗袭冀州的柴进,更是一串流星探马报信,知道金兵向城内撤回,便抢着直奔东门。一口气奔到东门外,先在附近民家,把三千余人马,分头藏好,只在暗下候机会。等着金兵遇到附近,约有三停的一停,过了吊桥,柴进立刻着人连放了几声号炮,这三千余人听到炮响,各在民房里烧着火,三五十人一队,手使短兵器,各由街口巷口,四处抢杀出来。这里街巷窄狭,金兵前后拖了长阵回城,正不曾想到在城门口会遇到厮杀。阵头已进入城,阵尾尚在郊外。踏进街道的队伍,便是中间一截,四下里被火烧着,首昆都不能照应,只有前后乱窜。在金兵后面暗蹑的戴宗队伍,见城角下飞起了几丛火焰,喊杀之声大起,知是柴进得手,便向金兵猛扑将来。

  这时,新月已经落地,满天星斗,涌出的宋军是由黑暗中向光亮处厮杀,十分清楚。金兵见前面街巷堵塞,中路队伍回跑,后面更有军队攻来,两面受攻,阵脚大乱。那金人的骑兵,散在平原上自好来去冲锋陷阵,如今前面街道是宽不过丈许,如要冲杀,却是后骑冲了前骑。回头来向后面迎接戴宗队伍时,无如街巷里退出来的金兵一味冲撞阵脚,压制不住。统兵金将,也只有率了亲信部卒,混杀一阵。冀州城墙,全被城外火焰遮挡住了,里面情形如何,恰是探求不得。他心想便冲过了这街道,也不知道能入城也无。自吹了撤兵胡笳,向东北角退去。戴宗这二千余人倒乘了空当,杀进街道来。

  这时,柴进见金兵截成两段,奔向城里的一支金兵,十分混乱。火光中见冀州东门大开,吊桥绳索已断,未能扯起,那金兵蜂拥入城,在吊桥上便如滚球也似,纷纷跌入桥下。沧州兵士,杀不过桥,只站在壕边,对奔逃的金兵乱搠。柴进自己左右二十余骑精兵,正是粱山老弟兄,便回看了他们道:“大丈夫见义勇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冀川城摆在眼前,城门四扇大开,如何可以放过了?你们随我来,先把这东门夺了,也好放大兵进城。”说着,手挥金枪,拍了马便向金军溃兵丛里直冲了去。

  那站在壕边的沧州兵,见主将向前,也呐喊着跟在后面向东门冲去。那城外金兵,虽是纷纷向城里逃跑,守城金兵,如何不提防宋军混夹入去,早已伏了两三千人,藏在城墙垛口下,火焰里以备万一。他们看到二十余骑宋军冲上吊桥。为首一将,头戴狮头盔,身穿赤色金缕甲,跨下一骑黄骠马,手挥红缨金枪,气概轩昂,虽看不清面貌,便不是平凡模样。他那骑马后,展开一面红地金边大旗,上书一个柴字。

  早有人告诉了守城主将,这必是后周柴世宗嫡派子孙,现任横海郡沧卅兵马统制小旋风柴进。那主将早闻其名,如何肯放他过去,且不问城外金兵是否退尽,立刻下令放箭。梆子声里几千条利箭,像下着斜暴雨也似对了吊桥上射将来。柴进却也料到此着,眼前城门大开,马也跃到了吊桥上,怎肯功亏一篑。将金枪插在马鞍插鞘里,顺手夺过这身后那骑兵手上的大旗,把身子伏在马鞍上,两手举了旗竿,伸出马头去,身子一扭,两臂转动,旗面便己展开。只听到呼呼啦啦有声,那面红旗,像一朵飞云,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盖了这人和马,向前滚去。那箭是飕飕的飞来,全被旗子卷落。但那桥左右的金兵,和护送柴进前来的从骑,都纷纷地被射着落地。

  柴进一马当先冲到了城门洞子里,城墙上箭射不着,石头也砸不着便立定了,他看城门里面,是个月城的城圈,并不见有一个人,凭着自己这股勇气,本可以再冲进月城去。但身后一骑随从没有,若是杀进城以后,金兵反是将城门关了,却不是入了陷阱?必定引着人马过来,先夺得了这城门,不容金兵来关闭,才是来去自如。恁地想了,回头看看自家人马,还是临壕站住,不敢冲近这箭雨。柴进心里焦急,只管将大旗伸出城门洞去,上下挥动,要招引军队过来。但是月城里笳、鼓之声大作,一批手拿盾牌滚刀的步兵,就地滚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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