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恨水 > 水浒新传 | 上页 下页


  柴进连忙陪笑道:“我这兄弟,吹弹歌唱,调丝品竹,无一不会。相府里,既是天天作乐,自是要乐工。我自思,恁地让他在相府里找个进身之阶才好。”

  董贵道:“此事只要衙内说一句话,有甚难?我益发告诉大官人。小相公也有好几位衙内。大衙内单名一个行字,现在宫内作领殿中监。那天在东门驿射猎回来的是二衙内,这早晚也会得着官职。东京城里那个不会唱:‘一天一加封,宫内有一童。乐不穷,用不穷,汴梁老少两相公。’这一童,道的是童贯太傅。两相公就是我家相公父子了。”

  这厮有了银子,又被柴进将酒肉喂得快活,只管把蔡家私事,倾囊倒箧的说了出来。柴进看得他醉了,此地去相府太近,耳目甚多,不敢只撩拨他,将桌上银子纳在他袖里,约了后会,分手而去。

  柴、燕二人在街上游玩了一番,回到店中,却见戴宗一种行商打扮踅将进来。在房门口道:“有高丽人参,山东阿胶,客人要些吗?”

  柴进道:“将进来,我正要些。”

  戴宗一掀门帘进来,低声道:“小弟住在城外小店里,已与时迁兄弟会过,知道兄长走通了蔡府这条路子。军师有令,但有些路径,就要回报,小可明天回家寨去。”

  柴进道:“我有了路子,却不得主意,正要禀报军师。”

  于是将详细情形,修了一封书信,交给戴宗。他这一去,便劳动梁山寨好汉另有一番打算了!

  §第二回 窦缉使真开门揖盗 蔡相公也粉墨登场

  却说柴进这番来到东京,是个做细作的身分。本也就准备着耗费三五个月工夫寻觅一些机缘的。凑巧在东门驿遇到了蔡衙内,也就有了一种侥幸成功的意思。一直等了三四天,也不曾见伍虞侯来约会,柴进就把意思放淡了。这天把书信交给戴宗带回山寨,晚间依然约了燕青暗地里计议。他道:“我们虽又相识得童贯了,他在小相公府里是个极下贱的人,作得甚事?我们带的宣赞兄弟开的门路清单,且将来一看,狡兔三窟,我们不妨另找一条路子。”

  燕青道:“伍虞侯不来我也等的暴躁。”

  柴进在箱内取出清单,就灯下观看。在许多人名字之下,觉得有两个人那里,容易下手。一是孙裱褙家,此人本名清流,画得一笔好山水。靠了这点技艺,专一趋奉达官贵人。当朝的王黼太宰手下有一大批门客,都与他有往来。还有一个是朱八眼,是个高手石匠。这时,朝廷因在江南搬运花石来京,堆砌假山,应奉局找寻了许多匠人在京候用。有那石头还要雕琢的,让匠人就到御苑里去治理。朱八眼最能把石头雕琢得玲珑剔透,灭除斧凿痕迹,内侍杨戬最器重他。他又说是应奉使朱勔的同宗,在东京城里益发有了气焰。

  柴进和燕青商量妥当了,预备了一份贵重礼物,交给白胜,时迁用礼物盒盛了。自己头戴一顶唐巾,身穿一袭紫色道袍,束上黄色丝绦,扮着东京最入时的秀才装束。原来当日徽宗皇帝,信慕神仙,屡次重用道士。秀才们也都变成半个道士,好像对人说,乃是赵官家亲信的人物。不过穷秀才却不恁地装束,因为出入茶坊酒肆是要多耗费金银的。

  柴进如此打扮,骑了一匹马,带了随从,先向孙裱褙家来,他家小使出来应门,柴进下马道:“请上禀贵主人,小可周集,由苏州来京,有事求见。”

  那小使打量一番,已自明白。进去通知了,转身出来,掀起帘子躬身道:“家主人有请。”

  柴进被他让进了客厅,只见九曲锦屏前,设着红木座榻。一旁万字架格,随格陈列着花瓶、宝鼎,酒筹,诗牌。另一旁设了锦墩青几,何曾像个裱褙匠人家里。那孙裱褙由屏后转了出来,却是葛巾皂袍,粗须如鬃,大眼如桃,漆黑一个矮胖子。他拱手连称失迎。

  柴进道:“小可闻得足下丹青高妙,造次登门,敢求赐教。”说毕,掀开帘子,招手将随从叫入,捧上礼盒。随从退了出去,柴进便向孙裱褙拱手道,“微物聊为进见之礼。”说着,随把礼盒盖揭开,放在一边。孙裱褙看时,内有锦缎四端,珠花四支,玉带两条,蒜条金子十支,不觉啊呀失声道:“素昧生平,怎敢拜领恁般隆重人情?”

  柴进道:“只因素昧生平,今日登门求见,不得不略表寸心。阁下如嫌菲薄时,小可就不便啰嗦。”

  孙裱褙笑道:“既然光临舍下,且请拜茶,再作理会。”说时,一壁厢向柴进陪话,一壁厢吩咐家人送上香茶果子。

  略谈片刻,孙裱褙问明了柴进所道一番经历,心里便十分明白。笑道:“周大官人要小可几笔糙画,是留了自用?或是赠送当朝贵人?实不相瞒,小可在东京王公府第常常走动,何人好何物,都十分熟悉。”

  柴进道:“阁下大笔,自应珍藏。只是身居客中,无处张挂。正如尊意,颇想结交缙绅。若有人垂青时,颇想借贵人汲引一二。”

  孙裱褙笑道:“既蒙大官人另眼相看,道出了实话,小可焉敢不以真情奉告,琴棋书画,稚人深致,才有此好。当朝贵人虽有几个雅士,专凭在下这点雕虫小技,还不能邀人青眼。大官人既是由吴中来,江南的物品,想是带有若干。”

  柴进道:“若有寸进,小可不惜把在吴中带来的几车子上等金珠锦绣,一律拿出来花费。”

  孙裱褙笑道:“大官人真有这样慷慨,小可结识你这个豪杰。来来来,请便在舍下薄饮几杯,畅谈一番。”

  柴进拱手道:“敬谨候教,只好叨扰了。”

  孙裱褙大喜,收过桌上的礼物,吩咐家人上街沽酒买菜,又吩咐家人在外厢房好好款待周大官人随从,不多时,小使送进两壶酒,并有炙鹅熏鸡大块牛肉配着各色果子。孙裱褙让柴进桌前上座,主席相陪。

  有了几分酒意之后,孙裱褙左手按住桌上的一双牙箸,右手理着颔下那部乱须,笑道:“大官人来到东京,莫不有人指点道路,要不怎地知道孙裱褙家?”

  柴进道:“画师孙清流,东京城里,兀谁不知?”

  孙裱褙摇头笑道:“虽是恁般说得,知道在下是王太宰门下走动的,比知道在下会绘画的更多。太宰总陪伴圣驾,不易见面。却是太宰几位亲信门客,都与在下交好,大官人,你若是拚得出些资财,我可以保得稳大官人一身青紫。”

  柴进突地立起来道:“若蒙提携,小可必有重报。舍下薄有家私,但得一官半职,在下可以把大半个家私酬谢提拔我的人,”说时,将手拍了胸脯,脸色红红地。孙裱褙端起一大盏新丰酒,向他笑道:“恁地说,我要先贺大官人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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