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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正如此想着,打算换好了衣服,立刻到华家去,偏是不到一个钟头之间,情报总部就来了电话,说是司令有要紧的事商量,请马上就去。侦探机关,非比别的机关,一分钟迟早,都有关系的,因之剑花接了电话之后,不敢停留,马上就到总部里来。张司令坐在办公室里,脸上很忧郁的样子,正在桌上检理文件,见她进来了,将文件推到一边,用手按住,望了她的脸,点点头道:“舒队长,又有一件很重大的事,要你去办了,你是个女子,是那样聪明,又是那样勇敢,非你去办不可!”

  剑花听到司令在没发表命令之先,就夸奖了一阵,很有得色,便笑道:“无论多困难的事,我都尽我的力量去办。”

  张司令道:“那就好。你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说着,用手指了公案外的那张圈椅。剑花想着,或有长时间的讨论,就坐下来了。张司令凝了一凝神,眼皮有些下垂,那是很沉着的神气,他从容地道:“海盗就在夹石口打了一个败仗而后,他们知道我们也是耳目很周到的,所有军事动作,都十分秘密,现在我接了报告,他们秘密调了三万人到思乡县,预备一鼓而下省城。思乡邻县,所有陷入匪手的地方,都有军事调动。

  我们要防备他由哪条路,不能不知道他实在的情形。他们很狡猾的,也许那思乡县的布置,是虚张声势的,其实他引开了我们的视线,要由别路来进攻,所以我们要赶快去调查出他的情形来。这几天思乡县一带,难民纷纷逃难,正是你前去探访的一个好机会。我派去的人,当然不止你一个,不过进城去仔细调查的人,我只预备你一个人去。多了人,反怕误事。你到了那里见机而做是了。”

  剑花对这个重要工作,倒一点也不感到困难,站起身来,就问哪一天动身。张司令道:“事不宜迟,当然就是今天走。”

  剑花听了这句话,却不能答复,低头又坐下去。张司令道:“我望你努力。”

  说着望了她的脸,她依然是低头不做声。张司令道:“舒女士,你是个巾帼英雄,难道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海盗是我们不共戴天之仇,为了国家复仇,还怕什么困难?”

  剑花踌躇了许久,才低声道:“司令,可不可以展限一天呢?”

  张司令道:“为什么要展限一天,今天不能走吗?”

  她又站了起来,手扶了桌沿,低目向下看着。张司令道:“你不必为难,有事只管和我说,我或者能替你解决。”

  剑花道:“因为……”

  只说了这两个字,微笑着顿了一顿,才慢慢低声道,“因为华国雄今天要回来,我应当去欢迎他。”

  张司令笑道:“你对我说过,他是你的爱人,你们为了余鹤鸣的事,有点误会,对不对?大概你是要见他解释误会呢。不过国家事大,爱情事小,你忘了为国家牺牲一切吗?”

  剑花道:“这个我有什么不明白?不过国雄对我误会太深了。我怎能不解释一下子呢?”

  张司令笑道:“不要紧,这样一件小事,还用得着你当面去和他说吗?有我作证,他对你的误会,我想没有什么不能解释的。到思乡县去的这件事,很有时间性,倒是非去不可!”

  剑花想了想,挺着胸道:“既然如此,我就忍心去了。”

  张司令道:“舒女士,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能让我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吗?你就走吧。你需要什么,可以到庶务科去领,我等着你的佳音了。”

  说着他也站起身来。到了这时,剑花觉得实在也无可俄延,立着正,行个举手礼,退出去了。张司令见她走了,向着她身后微笑了笑,自言自语地道:“什么伟大的人物,这爱情两个字,总是抛开不了的,也难怪她了。”

  于是吩咐随从兵,向车站打个电话,问东路的火车,到了没有。

  车站上回答,车子已经到了二十分钟了。张司令赶着将公事办毕,坐了汽车,就向华有光家里来。当张司令向华有光家来的时候,华氏兄弟,正下火车不多久,坐了汽车回乡村来,远远地望到自己家门,弟兄二人,都有一种难以言语形容的快乐。就下了汽车,向家中走来。华家屋子里,屋子外早是让有光学校里的同事,和同村子的邻居挤了个纷乱。华太太在人丛中,走来走去,也不知如何是好,和这个说两句话,和那个又说两句话。华有光口里衔了烟斗,站在院子里,不住地微笑。

  邻居们欢迎的热烈程度,在华氏家人以上。有几个人等待不及,坐了脚踏车,迎上前去。看见华氏弟兄,在头上揭下帽子,在空中摇撼着笑着大喊欢迎。喊毕,掉转车子向回跑,各要抢先报告。有个老者,他有些赶年轻人不上,坐在车上,一路喊着“来了来了”,就这样喊了回去。华氏弟兄在大路上走着,经过了人家,人家里面的老老少少,都跑着出来观看。村子门口,横在两棵大树之间,悬着一幅长布标语,上面大书特书:欢迎爱国军人两位华先生,村人同庆。此外各树干上,都贴有字条标语,无非是欢迎华氏兄弟,鼓励国人爱国的意思。

  自己家门口,更是左一幅右一幅的标语,四处横着,门口是高高地插着两面国旗。在国旗之下,拥着一大堆人,有些人手上还拿了小旗子在空中招展。华氏弟兄看到他们时,他们也看到了华氏弟兄,噼噼啪啪就有人鼓起掌来。二人并肩迈步而走,一面向欢迎的大众举了手。在人丛中,这时有位老太太跑了出来,正是两个军人的母亲,她走上前,一手挽了一个儿子,很沉着地喊了两声“我的孩子”。二人同笑着叫了一声妈。这些欢迎的人,不容分说,一拥上前,把他三人包围起来了。有人叫道:“别包围呀!老先生还没有看到他的少先生呢。”

  便有人闪开一条路,让有光进来。他取下所戴的眼镜,用手绢擦了擦玻璃片,后又戴上,他望着哥儿俩点了点头道:“好,你们替做父母的争光。”

  国雄国威都鞠着躬。有光道:“邻居和学校里朋友,太看得起我们,在我们家里,设有酒席,欢迎你们,我们走吧。”

  于是大家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他弟兄们拥了进去。院子里树荫下,设有一字长案,共列三行,大摆着露天宴席。这时有人举了手道:“大家稍微安静一下,让我报告。”

  说着就有个人端了个方凳子放在人丛中,他站在凳子上道,“诸位!我们这个欢迎会,是欢迎两位爱国志士的,但是,我们不要为了壮年志士,忘了老志士。你想,有光老先生,他是个非战主义者,而且就只有这两个儿子,他为了替国家找出路,为民族争生存,他不惜推翻了他生平的主张,而且把他两个儿子,完全送去当兵。这种牺牲精神,请问,在大人先生里面,能找出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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