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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赵胖子也只好站起来,两手同摇着,唉了一声,大狗来不及把毛猴子拦住,只得向他笑道:“赵老板能不能够指示我们一条道路,我们朋友的关系太深了,不能不想点法子。”

  赵胖子哈哈一笑道:“老弟台,不是我说句刻薄话,蚊虫咬麻石滚,自己太不量力。徐二哥是什么人,关起来了,这还用得着怎样去猜想吗?依着我的意思,你只管丢开不管,到了相当的时日,自然有人放他出来。老徐也不是大红大绿的人,你想人家和他为难作什么?”

  大狗笑道:“多蒙赵老板关照,我们记在心里就是,我们也不是梁山好汉,干什么反牢劫狱,不过托个把朋友,打听打听他的下落,我们拜把子一场,也尽尽各人的心。”说着,他已离开了位子,赵胖子不能把他两人拖住,因道:“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着,跟了二人后面,走了几步,他忽然一伸手,扶着大狗的肩膀,眯了肉泡眼道:“大狗,我和你说两句私话。”

  于是把大脑袋伸过来,对了大狗耳朵道:“那姓杨的这条路子,我有法子走得通,他手下的几个大徒弟,是不消说了,就是一层徒弟,也了不起,他有个二层徒弟……”

  大狗道:“那是徒孙了。”

  赵胖子嫌他说话的声音高一点,又伸手拍了他两下肩膀,接着道:“管他是什么,这个人叫涂经利,在夫子庙一带,将来要称一霸,你见机一点,赶快和他去磕两个头。”

  大狗道;“好,将来再说。只是没有路子可进。”

  赵胖子先一拍胸,然后伸了一个大拇指道:“这事在我身上。”

  大狗道:“好,明后天我再和赵老板详细谈一谈。”

  赵胖子道:“回头你在路上对毛猴子说一说罢。”

  大狗大声答应着,就引着毛猴子出了酒馆子,到了巷子口上,毛猴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看,低声笑道:“他说些什么?”

  大狗道:“他叫我拜那姓杨的做太上老师,我们去做灰孙子,你愿意不愿意?”

  毛猴子笑道:“这话不错呀!这个年头,打得赢人家就是太爷,打输了就做灰孙子。”

  大狗道:“这就叫死得输不得了。闲话少说,和那司机的约会,我还想去,你怎么样?”

  毛猴子道:“你还用问吗?我要不去,我也不带了这只鸟来了。我们也没有到唐家母女的位分,吃饱了亏给人磕头,我们还没有吃亏呢,不忙磕头墙。”

  大狗道:“赵胖子说了,我们是只蚊子,这样小的一条性命,看重他作什么?走罢,打死一只蚊子,也让他们染一巴掌鲜血。”

  大狗喝了两杯酒下肚,走路格外透着有精神。提起脚来,加快走着。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两人齐齐的站在中山门外的马路边,果然不到十分钟,那老胡驾了汽车,跑得柏油路呼呼作响赶到了。他将车子停住,由车窗子里面伸出手来,向二人招了两招。大狗看那车前悬的号码牌子,正是那辆送二春出走的车子。微偏过脸来,向毛猴子丢了一个眼色。毛猴子手里提了一只鸟笼,走到车前,问司机老胡:“公馆在什么地方?”

  老胡反过手,把后座的车门打开了,因笑道:“便宜你两个人开开眼界,你们坐上来罢。”

  大狗以为他必然拒绝自己上车去的,现在见他毫不考虑的就让人上车,对毛猴子看了一眼,两人就先后坐上车去。那位司机老胡,隔着玻璃板回头向他们笑了一笑,然后呼的一声,开着车子走了。在野外跑了有十多分钟,开到一所洋房子面前,直冲进围墙的大院子里去。车子停了,他先下车来,对洋房的楼窗户看了一看,然后开了车门,向车子里面连连招着手道:“下来下来。”

  两个人下来了,他在前面引路,却反过手来,向两个人招着,两个人跟着他由洋房侧面走去,绕到正房的后面来。大狗看时,另外是一排矮屋子作了厨房。铁纱门窗,除了透着一阵鱼肉气味而外,再不听到或看到什么,环境是很寂静的。老胡引着他们走过这批屋子。靠外边三间屋子,却有一间敞开了门,是停汽车的,里面兀自放着一辆漂亮的汽车呢。老胡引着他们走到最前一间屋子,已经是挨着围墙了,跟了进去,看到里面有桌椅床铺,墙上贴着美女画月份牌,还有大大小小的女人像片,都用镜框子配着的。桌上有酒瓶,有食盒子,有雷花膏生发油之类。

  床上放了京调工尺谱,小说书。墙上挂了胡琴,在这一切上面,据他的经验,证明了这是汽车夫住的所在。老胡在衣袋里掏出香烟来吸着,瞪了眼向他望着道:“你走进屋来,就是这样东张西望作什么,你要在我这屋子里打主意吗?”

  大狗笑着,没有作声。毛猴子提了鸟笼,已经走到门外,隔了窗纱,看到大狗碰钉子,他又缩回去了。老胡道:“把鸟拿进来呀。”

  毛猴子透出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推动纱门,挨了墙壁走进,笑道:“先生,你没有鸟笼子吗?”

  老胡道:“你当然连鸟笼都卖给我。你没有鸟,还要这笼子作什么?”

  毛猴子也不多说什么,就在窗户头横档子上,把鸟笼子挂着,老胡道:“来,你们在这里等一等,等我去拿钱。”说着,开了门,把他们留在屋子里,就匆匆的走了,总等了半小时,还不见他回来,大狗道:“怎么回事?舍不得拿钱出来吗?”

  两人也是等着有些不耐烦,都到门外空地里站了等着,这就看到老胡在老远一颗树下站着,向他两人招手,毛猴子以为他要给钱了,赶快就迎上前来。老胡一面走着,一面点了头道:“不要让我们老爷知道了,到大门外来给你钱罢。”

  两人紧紧随着他后面,跟到大门外来。老胡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两支烟卷来,向一个人递了一支,因笑道:“要你二位跟到这样远来拿钱,真是对不起。”

  两人接过烟他还掏出打火机,给两人点烟呢。后面有个人从大门里跑出来,高挥了两手,口里还喊道:“把他们抓住,把他们抓住!”

  毛猴子和大狗听着这话,都呆了一呆,后面追来的人,跑得很快,一会子工夫,就跑到了面前,先是一拳,打在毛猴子背心里,接着又是一脚,向大狗身上踢去,他口里骂道:“你这两个贼骨头,好大的胆,把我床上枕头底下三十块钱偷去走了。”

  老胡听着,立刻把脸红了,叫道:“好哇,你敢到太岁头上来动土!”

  左手抓住毛猴子的领口,右手捏了拳头,向他身上就乱打。毛猴子两手来握住他的手,将身子藏躲着,也分辨着道:“我偷了你的钱,你有什么证据?你先搜查搜查我们身上,若是我身上没有钱,你们打算怎么办?”

  但是老胡两手并不松开,他跑不了。大狗被另外一人揪着,也分不开身来。跟着大门里便跑出五六个人来,一拥而上,将大狗毛猴子两人按在地上,不问是非,你一拳我一脚,对了他们身上乱捶乱打,大狗还有点忍耐性,可以熬着不说话。毛猴子却是满地乱滚着,口里爹娘冤枉乱叫。总饱打有十分钟之久,有一个人叫道:“算了,这种人犯不上和他计较,只当你打牌输了钱就是,走罢走罢。”

  随了这两句走罢,大家一哄而散。大狗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了,就慢慢的由地上爬了起来,两手撑了地面,还没有直起身子,却又跌下去了。因为除了身子一挣扎,就觉周身骨头酸痛而外,而且脑筋发昏发胀,只觉两眼睁不开来,于是坐在地面上,望了毛猴子只管喘气。那毛猴子在地面上直挺挺的、躺着,脸上肿得像没有熟的青南瓜一样,口角里流出两条血痕,只看他那肚皮一闪一闪似乎是在用力的呼吸着。便道:“猴子,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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