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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落霞道:“我们的感情不算坏,伤心当然是伤心的,你这第二次结婚,在什么时候呢?”

  秋鹜道:“你这话,问得有点奇怪。你想,设若你有什么不好,我伤心极了,在周年半载之内,也许不会想到这上去。就是想到这上去,也要有个对手方。至于现在,幸而没有出事,根本上就不容我有这种思想,我怎能答复你这个问题?”

  落霞笑着摇了一摇头道:“不见得吧?有个现成的候补人在这里呢!”

  秋鹜笑着问了一个字:“谁?”

  落霞道:“还有谁?就是以前你的爱人,你的未婚妻,现在,你的大姨子,好朋友。”

  秋鹜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别说我对不住你姐姐。”

  他嘴里这样说着,脸可就红了起来。落霞执着他的手问道:“你说对不对?她自然是二十四分爱你的,你呢?也未必不爱她。”

  秋鹜道:“你忘了她是一个大奶奶吗?”

  落霞道:“我没忘呀。大奶奶不要紧,她不会离婚吗?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早知道你们感情极好了,可就只碍着一个我。”

  秋鹜道:“你这话,可有点委屈我。我虽有点爱她,说是把你抛下,我绝对没有这种意思。天地间,总是有些缺憾的,我和她交个朋友,你和她做个姊妹,那也不坏呀。”

  落霞道:“不错!我知道你是不能将我抛下的。但是你确有这个意思,想把她也弄到手。而且你怕她离婚不容易办,打算三个人一同逃走呢。你这种办法,你以为很对的,但是你想做了这种事,瞒得住人吗?瞒不住人,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对内而言,姊妹感情,无论怎样地好,到了那个时候,我就退让一步,做你的小。她那一份聪明,我这一份杂毛脾气,能说不闹别扭吗?”

  秋鹜被落霞这一顿批评,说得哑口无言,坐着只低了头。落霞见他不做声,更觉猜中了他的心病,因道:“我不是不容她,实在是我太爱你,我不愿意有人把你分了去。”

  说着,一个翻身,伏在秋鹜身上,大哭起来。秋鹜将手抚着她的头道:“你原谅我,我自己制伏不住我自己,落在她的情网里。现在我觉悟了,从今日起,和她断绝来往,这情感也就自然淡了。你若是不相信,我当着你的面,写一封信给她,等她来了,请你交给她。”

  落霞拭着眼泪道:“我并不拒绝她和你接近,只是青年男女,彼此有了感情,总不容易不动心的。况且她的意思,屡次表示,犯不着和一个不识字的人守贞操,将来一出了事,怎么办?”

  秋鹜道:“你说得是,我就来写信。你病刚好,千万不要伤心。”

  说着,马上就把桌上备好的纸笔,文不加点地,写了一封信。将信一口气写完,就交到落霞手上,请她看。落霞见他如此决绝,心里倒很欢喜。看那信上写道:

  玉如姐惠鉴:

  我们的结合,玄之又玄,本是很奇怪的。当落霞到了我家后,我本来认为我们的事,告了一个段落。不料一月以来,重新相会,感情也一天比一天浓厚,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也可见造化弄人,真说不定啦。但是,晚了,而且是我们自己愿意把机会失掉,自己办到这样不可收拾的,也不必去悔,也不必去恨,老实说一句,我们真把感情浓厚起来,未免多此一举呢?你想,彼此结婚以前,都极力疏远,另找各人的百年伴侣,结婚以后,倒反相亲爱起来,然则何必从前不演那一幕戏哩?你说过,我们应当感谢落霞的,既感谢人家,就不应再欺骗她。你想,我们近来的行动,不是极端地欺骗她吗?就退一步想,不算欺骗她,然而我们三人,真演一出私奔的臭剧,一齐犯着刑法,受着良心的裁判,大家不能在社会上出头,不能见亲戚,不能见朋友,那又有什么趣味?

  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做一个心死的结合,也太没有趣吧?既是这一着不能办,我们彼此纠缠着,有一天理智完全让感情蹂躏个干净,那就不定会出什么事情。我自知绝不是圣人,做不到鲁男子柳下惠的地步,而且你的姿色,你的心灵,又无处无时不在引动我,我们万一糊涂了一下子,我更是负不起始乱终弃的罪名。与其对不住你在后,不如对不住你在前了。就是落霞,她十分爱你,到了那个时候,她也难免有点妒忌心。唯其是妒忌,她才是真爱我。你呢?又当如何呢?那时候,你们可共生死的姊妹感情,说不定也会破裂。

  本来,爱情是不许第三者来分去的,站在哪一方面看,妒忌竞争,这都是卫护爱情的正道呀。然而我们本来可以无事的了,何必兴风作浪,来自讨烦恼呢?所以我想了又想,只有我们彼此离开,不再见面,一切的幻想,自无由而生。一切罪恶,也就加不到我们头上来。早就预备做朋友了,我们就预备做一个精神上的朋友吧。从接到这封信起,你就不必再到舍下来,这一封信,也请你把它烧了,免得再种下什么祸根。你是个,聪明绝顸,有作为的女子,决不能不谅解我的。再见吧。

  恭祝前途幸福!

  秋上

  *

  落霞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点头道:“你措词很好,就是这样吧。”

  秋鹜笑道:“这信上曾牵涉到你,你看有什么不妥的句子吗?”

  落霞道:“就是你说我将来会妒忌的,我有些不赞同,但是也不必改了。我果然是不妒忌,我又何必追你写这一封信。”

  秋鹜道:“这不是你迫我写的,是我自己,愿意写的。但是我倒赞成女子妒忌呢。”

  落霞道:“这个无讨论之必要,我问你,这封信,你怎样地交给她?”

  秋鹜道:“自然是由你交给她。”

  落霞道:“我不能交给她,若是由我手上交给她,显见得是为我而发,你是被动的了。”

  秋鹜道:“邮政局里寄去,是不妥的。除非叫王妈把这信送到她家里去。”

  落霞道:“那也不妥,若是王妈去的,她也知道我是参与这个计划的了。”

  秋鹜见她设想如此,虽然避嫌有点过分,但是自己设身处地,也觉好友变成情敌,也是一件不容易解决的事情,便道:“既是如此,她会馆里有电话的,到学校里我打一个电话给她,约她在一个地方会面,我亲自把信交给她吧。”

  落霞沉吟了一会子道:“也除非如此。可是谈话的时间,不要长才好。”

  说着,她又笑了。

  秋鹜觉得她口里虽不承认妒忌,心里妒忌得十分厉害。若不敷衍她,也许把她的病加重起来,笑道:“那自然。我交着信到她手上,她若看了,我在她当面,是很不好相处的。明天上午,到学校里去,上午我就将信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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