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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牛太太道:“他姓什么?叫什么?设若他不来领娶呢?”

  黄院长摸着胡子想了一想道:“他姓江,名字我记不清楚了,仿佛有个春字,据我的朋友说,他看相片子的时候,是非常满意的,二人接洽之后,不见得反不同意。”

  牛太太道:“这人是个教员,怕不有时髦的女学生可找,他一时高兴答应了,事后他要有什么阶级观念,就怕不肯来了。”

  黄院长点点头道:“这也顾虑得是。一说到是留养院的女生,就不能引起人家重视了。他不来就罢,终不成我们把他用帖子请了来。漫说我们给女生找人,就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也犯不着这样去俯就呀。”

  牛太太笑道:“那就是了。我猜错了,以为是院长什么有关系的人呢。”

  黄院长道:“这个嫌疑,我们可是要闪避的,就是偶然给她们之中一二个人介绍,也要经过正当手续,让她自己去取决,有关系的人,却是介绍不得,既怕人家说我们做人情,又怕女生说我们用势力来压迫人,好意倒会弄成恶结果呢。”

  牛太太听说一句,答应一声是,更无话可说了。

  黄院长因为要上天津去,交代了一番,先走了。牛太太心里,自道了一声惭愧,幸是不曾把所要说的话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了,准要碰一个大大的钉子,那才无味哩。当时把这一件事忍了回去,就不曾再提。在玉如自己,原也不放心,猜定了牛太太介绍成功了的话,必定还要回来再说,现在并没有来,可见这事已经打消了,心中好个欢喜。

  又过了一日,门外的老警察传了信进来了,说是有个姓江的要你出去,你见不见呢?玉如一见落霞不在屋子里,连忙向警察摇着手道:“别言语,别言语。”

  警察以为是她怕羞,笑着站在院子门外等。邓看守匆匆地跑了来,将玉如拉到屋里,低声道:“是那个人来了。”

  玉如笑道:“请你别做声,在院子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来的,去吧去吧。”

  说着,两手将邓看守向外乱推。邓看守笑道:“这孩子发疯了,怎么把我乱推,把我推摔倒了,你也就是一个麻烦。”

  玉如藏在屋子里笑着,一会儿出,来,只见她脸上将擦面牙粉,擦得雪雪白地,头发也拢得溜光。邓看守一见,不由得抿嘴一笑。但是怕女孩子们害臊,便将头偏到一边去。警察道:“走哇!别让人家在外面尽等了。”

  于是三人出来,一同走到接待室来。

  玉如一出里院门,一双明如秋水的目光,早似两道闪电一样,一直射到接待室。及至快要走到接待室门外了,也不知何缘故,脚步放慢了,头也低下去了。只在门外一撩眼皮,向里一看,便见一个穿淡青纺绸长衫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已迎面站立起来,一点儿不错,就是从前所遇到的那人,只是稍为有点清瘦了。警察在前,邓看守继之,走进屋子来。玉如在门外停了一停,然后垂着头,挨门而进。

  只一进门,玉如就不向前了,头越是低得很,邓看守知道她往常很大方的,今天忽然变了态度,却是猜想不到。一看江秋鹜时,他也是绯红着两脸,扶了桌子站住。邓看守一看这情形,心中便猜透了十分之八九,便问道:“你这位先生姓江?”

  江秋鹜答:“是。”

  问:“是什么职业?”

  答:“是教书。”

  问:“多大年纪了?”

  答:“二十五岁。”

  问:“照说,这大年纪,还在念书啦,怎么教书了?”

  答:“我已经毕业了,为生活问题,不能不找事做。”

  问:“你既是教书的教员,也不愁对着相当的亲事,怎么到敝院来领人?”

  这一句话,问得有点费解释了。江秋鹜心想,实说是不妥,不实说,一刻工夫,又找不出一个谎来撒,笑着答道:“因为——”望了玉如很迟钝地答道:“因为——我知道这位冯女士很好。”

  这句话,本也就极平常,而且玉如靠了邓看守站着,那脸也绷得像铁板一样地紧,不让笑容透出一丝丝来。自听了这话,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会受了麻醉,头刚刚抬起一点儿来,突然又低了下去。一阵笑意,由心窝里直飞上两腮,万分忍耐不住,只得将身子一偏,藏着笑了一笑,然后才赶紧回转头来。

  邓看守明知两下里已十分愿意的了,看他们这情形,倒也有趣,索性逗着玩玩。便对江秋鹜道:“你府上还有什么人呢?”

  答:“就是一个母亲。”

  问:“家里有产业没有?”

  答:“有一点。”

  问:“在此地每月挣多少钱薪水?”

  答:“不一定,多则一二百元,少则三四十元,目前由南方初回来,自然是少一点,但是我相信小家庭的生活,总不成问题的。”

  说着话,便偷看玉如的情形。玉如两手都牵着衣裳角,用手指头抡着。

  邓看守又问道:“江先生以前在北京呆过吗?”

  答:“呆过。”

  问:“到我们这里来参观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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