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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佳偶可成娇容窥醉色 良缘志别宝剑换明珠(1)


  他们住在饭店里,李氏父子是一间房,朱怀亮自己是一间房,振华是一间房,振华的房恰好和李氏父子的房对面。这时两位年纪老的人出去了,李云鹤在饭店里闷得慌。这天上午,在书店里买了几套书,便拿了一套,横躺在床上看。看到得意之际,不觉脱了鞋子,架着脚在床上摇曳起来。振华由房里出来倾洗面水,却看到李云鹤架起脚板来,把那双袜底穿出两个大窟窿。一见之下,不由噗嗤一笑。倾水回来,斜靠着门,看李云鹤嘴里念得哼哼有声。脚板还是尽管摇曳着,把那袜底垂下来的一块布,摇得一摆一摆。振华踌躇了一会子,便轻轻的咳嗽两三声。李云鹤一抬头,将书丢下了,便坐将起来。笑道:“大姑娘没有出去?”

  振华见他已踏了鞋坐起来,这话没来由,又不好说,不觉倒笑了。李云鹤见她这一笑,平空而来,摸不着头脑,也就跟着一笑。振华将牙咬着下嘴唇,勉强忍住了笑。问道:“李先生,你们出门的时候,衣服鞋袜,只洗换不缝补的吗?”

  李云鹤道:“自然也缝补的,不过不是时候忙得来不及,就是找不着人补,总是模糊过去了。”

  振华道:“你和我一路出门,不能算找不着人。我虽不能挑花绣朵,但是打个补钉,缝个袜底子,这很容易的事,不见得不会。”

  李云鹤拱了拱手道:“多谢,以后我要破了衣服,破袜底,我就要烦大姑娘的驾了。”

  振华笑道:“不必谈以后,目前你就该烦我的驾。”

  李云鹤听了这话,想起刚才振华一笑大有原因。便笑道:“我衣服哪里破了吗?”

  说时掉转头,就周身去找伤眼。振华身子向后一缩,缩到门限里。笑道:“不在衣服上,脱了鞋子找一找罢。”

  说着一扭头,格格笑个不了。

  李云鹤大大难为情,连忙走回去,将鞋子脱下来一看,可不是袜底破了两个窟窿吗?这才恍然大悟。因自说道:“朱大姑娘说了半天的话,却是绕了一个大弯子,要给自己补袜子。”

  于是换了一双干净袜子,却把那破袜拿在手上,要向振华屋子里送。送到门口,一想事情不妙,又退回来了。振华看见笑道:“你拿来我补就是了,客气什么,又要拿回去。”

  李云鹤站住了脚笑道:“不瞒姑娘说,这袜子是穿得好些日子,忘了换去。现在恐怕有些气味,不便让大姑娘补。”

  振华笑道:“你这人倒有自知之明,有气味也不要紧,我不会先洗后补吗?你丢在那椅子上罢,让我给你先洗一洗。”

  李云鹤当真就把袜子丢在椅子上,因道:“我父子二人的性命,都是姑娘救的,你姑娘又这样和我们客气……”

  说到客气两个字,自己觉得有些不对,这并不是客气。但急忙之间要想找句话来更正,也是来不及。忽然之间,就停顿了。振华笑道:“洗一双袜子罢了,很轻微的事,这也用不着谈些什么报恩报德的话。”

  李云鹤原未便走进振华的房,只站在门口和她说话,便一手扶了门拴,斜靠了门笑道:“我和姑娘认识这样久,受姑娘教训真是不少。姑娘为人十分痛快,有话便说。我原来那种酸溜溜的秀才气,让姑娘治好了许多。我若是有姑娘这种人常常拿直话来指教我,将来我一变二变,也会变得像姑娘这一样的痛快了。”

  振华笑道:“那很容易呵,你跟了我爹爹去学艺,我们常常见面,我就可以常对你说痛快话了。但是我这种说话,是得罪人的,你不讨厌我吗?”

  李云鹤道:“古人说寻师不如访友,有朱老爹这样的老师,又有大姑娘这样一个师妹,还有什么话说?但是也不必一定要跟朱老爹学艺……”

  他说到这里,也不知应该怎样一转,就这样站住了。

  振华见李云鹤不好意思,也不去管。自去舀了一盆水进房来,将他的袜子,洗得干净。然后送到饭店后一个小天井里,放在一条凳上晒。店伙计看见,便道:“大姑娘,已经快没有阳光了,晒在这里,也是不容易干的。到了晚上,投店的客人多,来来往往,也怕碰了人,你了如在屋子里悬着,明天再晒罢。”

  振华踌躇了一会子,只好把原物带回,走到房门口,一想:自己屋子里,晒上一双男人的袜子,究竟不大好。便站在李云鹤房门口笑道:“李先生,你的袜子我给你洗了。我屋子里不大透风,还是在你自己屋子里晾上,晾干了再拿来,我就可以和你补齐。”

  李云鹤连忙出来一拱揖笑道:“真是对不住,那样的破袜子,倒要姑娘给我拿去洗。”

  振华将两个指头,夹住袜子尖上提了。笑道:“咳,你接过去罢,这哪里值得你作上许多揖!”

  李云鹤仍然道谢不已。振华道:“你这人太罗嗦!”

  说毕,将袜子一抛,由李云鹤头上抛了过去,直抛到他的枕头上。李云鹤口里还叫多谢,振华只一转身,已不见影子了。李云鹤将袜子在床上拿起,便搭在椅子靠背上。背了手在房里踱着,口里不觉把“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

  几句诗,唧唧哝哝念将起来。口里念着,踱来踱去,就忘了神。

  房门一推,李汉才由外面进来,却和他撞了一个满怀。李汉才道:“趁着无事,正可以在南京城里城外游览名胜,你一个人在房里踱来踱去,又在想什么?”

  李云鹤多少中了些子曰诗云之毒,却不肯欺瞒他的父亲。但是自己心里所思慕的事,又怎能和他父亲说,也不过一笑而已。因问道:“你老人家去找韩家的,找着没有?”

  李汉才道:“韩广达这人做事太痛快了。他今天有了钱,今天就走了,连亲戚朋友,都未曾辞行。我们找到他家,他母亲出来见了我们,说已经走远了。”

  说着,两手一扬,向椅子上坐着一靠道:“这种人难得呵!”

  李云鹤连忙抢上前,扶住他父亲道:“靠不得!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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