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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朱氏道:“你的朋友,他做了局长,那总可以和你安插一个位置的,他有信给你吗?”

  玉和微笑了一笑道:“倒是有信的,这倒请您不用替我发愁,我一个人,两肩扛一口,到哪里去也饿不死的。”

  朱氏一开口,就碰姑爷的钉子,心里有话,也不敢说了。坐着看玉和将一只手提箱子捡好,才问一句道:“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火车?”

  玉和道:“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多吧?您请去安歇,有话我们再细谈吧。”

  朱氏见姑爷的态度,还不十分激昂,夜已深了,有话明天说也好,于是笑道:“你也睡吧。”

  玉和笑着将岳母送到堂屋里,然后才回房去。

  朱氏睡在床上,心里想着,看玉和那个样子,预备下许多衣服,倒不像是到天津去。他走远点也好,免得桂英不能放开胆子来唱戏。不是我天天叽咕着,他哪里肯走?他心里对我,自然是不痛快,可是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如此想着,当天晚上,倒睡了一夜安适的觉。次晨起来就问女仆道:“姑爷起来了吗?”

  女仆道:“提了一个篮子,一只藤箱子,早走啦。”

  朱氏倒怔了一怔,问道:“他说了什么吗?”

  女仆道:“是姑爷叫起我来关门的。我一出来,他就上车了。”

  朱氏道:“车子拉到什么地方去,你知道吗?”

  女仆道:“听到车夫说,有一点钟准可以拉到西直门,误不了事。”

  朱氏道:“这可奇了,到西直门?是上张家口的火车呀,他不是到汉口去吗?”说着话,赶快地跑到玉和屋子里来看,只见屋子里箱子是叠着锁着,橱子柜子是关着,所有玉和用的零碎东西全收起来了,一件也看不到。其余的东西,都整理了一番,却一样也不少。桌子靠了窗台,放着他一张半身相片,相片下放了一张字条,一封信。这个样子,他是存心不告而去的,朱氏却不认得字,拿了那张字条在手,站着呆了。

  §第三十二回 垂泪尚登场悲欢欲绝 伤心难撒手忍辱空还

  在两小时以后,王玉和留下来的那封信,放在张济才家客室圆桌子上了。秋云坐在矮椅上,两手抱了膝盖,偏了头只管去想心事。朱氏眼望了张济才,两手按在腿上,坐在他对面。她正静等着他说话呢。张济才口里衔了一支烟卷,偏了头靠着椅子靠背,然后摇摇头道:“老太太!不是我说你,你这件事,做的实在也就不对。姑奶奶已经去挣包银了,姑爷暂在岳家住个十天半月,这很不算一回事,他不能白吃你的,好歹有你姑奶奶会饭账呢。玉和这个人,他不是没有志气的人,不过爱你的姑娘,舍不得拆开来,所以……”

  秋云皱了眉头:“别所以了,这才归到玉和不能不走的那个原因,要说到这封信,等待何时?老太太!事到于今,谁也不用埋怨谁,最好你自己到天津去一趟,把这封信亲自交给桂英。劝她先别伤心,我们再想法子打听玉和的消息。他若是到汉口去了,那很不值什么?随时可以通信。若是照老妈子的话,他是由西直门走的,他一定是到绥远河套子里去了。他常说,有个旅行团,留了一部分人在河套子里开荒,那里是个自由之国,他也打算去。我们以为他是气头上发牢骚的话,谁也没有去理会。如今看起来,也许他是真上那个地方去了。若是真到那个地方去了,那可没有办法,只好等他几时高兴,几时回来。”

  朱氏觉得玉和这回出走,不能不说是自己咕噜成功的。现在把人家少年夫妻拆散,充军似的,把人家逼到沙漠荒地里去,良心上究竟也说不过去,因之她默然着许久,才说两个字:“你瞧。”

  在“你瞧”这两个字说完之后,她又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秋云道:“这件事,你还是不必耽误,赶下午这趟车,就到天津去吧。”说着,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早晓得是这样的结果,我们真不该做这个媒。我看了这封信,心里就万分难过,别说是桂英了。”

  张济才道:“那就暂时瞒着她吧。”

  朱氏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们这位姑奶奶,专是讲一家理的。回头她说这样大的事,都瞒了她,那要和我算起账来,我真受不了。”

  张济才抬起他那个厚手掌,将圆棍似的粗指头,在脑袋上摸索了一阵,站起来一拍巴掌道:“说不得了,我陪老太太到天津去一趟吧。你娘儿俩,若是说不拢的时候,我还可以从中劝解劝解。”

  朱氏道:“那就好极了。没有什么说的,你还是瞧你太太的面子,念她们做姊妹一场,多费心吧。那么,我先回去了,我们车站上见。”

  朱氏带着原信走了。

  济才夫妇,又议论了一阵。济才道:“我晓得,玉和这次逃跑,还不光为了外老太太的颜色不好看。我想桂英上台唱戏,又免不了许多无味的应酬,这是玉和最不高兴的一件事。哎!我想做女戏子的人,不去受人家捧场,那就不行吗?照着卖艺说……”

  秋云不等他说完,抢着道:“你别怪女戏子,谁叫他们这些侮辱女子的男子去包围女戏子?我唱戏的时候,当年你在台底下,没有怪声叫好过?没有请我吃过饭?没有买东西送过我吗?”

  张济才站着向她作了两个揖,笑道:“得了,让下人们听了去,什么意思?我们也犯不上为了别人的豆子,炸了自己的锅。”

  他说毕,带着笑容,径自遛着出去了。

  这日下午七点多钟,张济才陪着朱氏,一同到了天津,坐了车子,一直就奔国民饭店。本来呢,这个时候,日戏散了场,夜戏还没有开始,桂英应该是在旅馆里的了。可是朱氏问明了房间,进去一看,只有乳妈带着小孩子在屋子里是坐在椅子上打盹。门一响,进来两个人,倒把她吓得一跳。朱氏道:“老板呢?还没有回来吗?”

  乳妈道:“还没有回来,就有两个客,坐在这里等着。等她一来,就把她拉起走了。”

  朱氏道:“知道她是上哪里去了吗?”

  张济才就插嘴道:“这还有什么问的,这个时候走开,一定是让人拉着吃晚饭去了。”

  朱氏道:“怎么到天津来了,她也有这些个应酬?”

  张济才明知道她这句话,是和桂英遮盖着的,自己心里这就想着,各人有各人的困难,这又何必去多人家的闲事?所以把这事撇开了,便道:“老太太!别等了,咱们先在旅馆里,叫一点饭菜来吃吧。咱们吃完了,她也就应该应酬完了。”

  朱氏掩上了门,就低声问道:“白老板是吃晚饭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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