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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冰如道:“那还没有决定。”

  志坚道:“广州被轰炸得厉害,尤其是铁路交通。”

  冰如笑道:“那怕什么?我也就是在轰炸下由汉口到香港来的,多谢你为我操心。”

  志坚道:“这样说,你决定了坐火车走了。我以朋友的资格说话,我愿和你尽一点力。因为沿路很可能地随时遇到空袭。你如是和我同车走的话,沿路提个行李箱子,买点零食,应该比你临时找人便利些。可不可以和我同车走呢?”

  冰如虽没有明白地拒绝,猛可听到时,脸色先变了一变,然后沉默了约三分钟才微笑着答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行迹,现在还难确定,也许我还要在香港再住个把星期。”

  志坚哼了一声,觉得话就不好怎样追着向下说。因站起身来道:“我大概后天到广州去。在广州如交通畅利的话,也许当天就要坐通车北上。”

  冰如道:“那么,我们汉口见吧。”

  她这句话相当沉着。志坚听在耳里,觉得她显然有在香港不再见面的决心,原来持着那份人定可以胜天的观念,这时却又完全消失。而且觉得自己拿一番好意来感动她,始终得不着她一点好意的回答。便也笑道:“在汉口再见吗?人事是难说的。也许在汉口见不着呢。再……”

  他顺口想说句再会的别辞,可是他想到与上面语气不接,立刻改口道:“对不起,打搅了。”说着,他开了房门,挺着腰杆子出来。这次冰如却又客气了一点,送到房门外来站定。志坚算是伤心到了极点了,走过夹道,到了电梯口上,始终也不曾回一次头。这也增加了他快回祖国怀抱的决心,后天一定是走。当次日早上在旅馆里起来的时候,又让他心里有点变动了。那时,茶房送进来一封信,正是罗维明写来的。信上这样说:

  *

  坚兄:

  君事弟已尽知,殊不想决裂到如此地步。但弟仔细思量,君与冰如实无决裂到如此地步之理由。今日午间,请来舍下午餐。事先,当由内子单独向冰如详询一切。果有可能解释之处,不妨当面谈破。君始终站在妥协地位,谅不反对吾人此举也。

  即候早安!

  弟维明上

  *

  志坚把信笺捧在手,看看想想,觉着他说事已尽知,自己是昨日分手后,不曾和他夫妇见面,这事又没有第三个人得知,必然是冰如把在旅馆公开谈判的话告诉他夫妇了。那么,罗太太单独约她谈话,却也有可能。今天这个约会,倒是不能不去的了。他这样转念一想,就如约地到罗家去吃午餐。在客厅里会见的时候,维明夫妇,双双地都坐在那里,并没有看到冰如。心里头这就有点狐疑,他夫妻又弄什么玄虚吗?维明和他握过手,让他在旁边椅子上坐着,先笑道:“志坚兄,我于说话之先,要劝你两句。便是你还是个年富身壮的军人,前途无量,大可有为,你还怕找不着女人吗?”

  志坚笑道:“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今天来是践我兄之约。”

  罗太太见志坚的脸色,还相当自然,便笑道:“既然孙先生这样说了,那好,回到了汉口的时候,你可以赶快去寻点工作,男子汉有了事业,那就可以把女人的事忘了。”

  志坚道:“不过这又算辜负了二位一番好意,但不知冰如对嫂子说了些什么?”

  罗太太摇摇头道:“这女人有些变态。我今日是特意到旅馆里去看她,哪晓得她留下一张字条,说是坐飞机走了。昨天都没有听到她说要走,怎么会临时就买到了飞机票子呢?恐怕是推诿之辞,躲开了我的。”

  志坚道:“她坐飞机走了,那是可能的。因为她知道我明天要坐火车走,所以她抢我一个先,好把离婚这个消息去告诉对方。因为对方是我的好朋友,若是我和冰如同到汉口,他或者还会有所顾忌的。她既先到,抢着布置了一切,便是对方也会无可反悔了。”

  罗太太笑道:“若是照你这样说,那错处就完全在冰如一方面了。”

  志坚耸着肩膀笑道:“若是还要把错处看在我这方面,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罗维明站起来,拍了他的肩膀,笑道:“老哥,不要灰心,将来我太太给你再物色一位贤良的。那时,抗战胜利了,你一个胜利军人,是有不少的女子崇拜的,找冰如这样一个女人,绝无问题。来来来,下酒的菜已经做好了,我们先来喝几杯。”说着,挽了志坚的手就向隔壁餐厅里拖了去。而志坚所认第二个挽回的希望,也就此了结。餐桌上本来预备着四个座位,两位主人,两位客人。罗家的仆人依了主人的嘱咐,这样安排着。另一位客人未来,他以为是迟到,还在那座位前设了杯箸。

  志坚坐在席上,在衣袋里掏出手表来看看,然后指了那位子道:“还虚席以待呢,大概这位客人已经在汉口大餐馆吃午饭了。交通便利,便利到这种人,却已失掉了物质文明的原意。”

  罗维明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举起面前的杯子来道:“喝酒喝酒。”

  志坚自也不愿跟着向下说去,也只微微一笑。他说的话,好像是发牢骚,但所猜的,倒是一个正着,就在这同一的时间,冰如在汉口的一家餐馆里,独自地坐在面向大门的一副座位上,手举了玻璃杯子在喝汽水。她不时地,举着手表看看,又用右手按着左手的指头,默默地测算着一种什么。最后,她又把手皮包里的粉镜拿出来,左手拿镜,右手撮了粉扑,在鼻子两旁,不停地扑粉。把粉扑完,将手托托颈脖子后面的头发。她心里有那一种感觉,这正是极力修饰的一个机会了。她修饰完了,还不曾把粉镜收到手皮包里去呢!那玻璃门一推,江洪穿了青哔叽西服,笑嘻嘻地迎上前来,鞠着躬道:“嫂子回来了。”

  冰如看到他于这两个月小别中,长得更丰润,心里倒是一喜,立刻站起身来。可是听到他所称呼的这两个字,却老大的不高兴。

  然而在这一刹那,江洪已是更走近了一步,便伸手和他握了一握,笑道:“武汉天气这样热,你倒是长得更健康了。”说着,拉开案头的椅子,让江洪坐下。江洪笑道:“今天早上接着电报,我很是惊讶。”

  冰如道:“你惊讶什么?我在天津上海全都有信给你,你不知道我已经动身了吗?”

  江洪道:“我想不到你突然坐飞机来。”

  冰如笑道:“这是我也没有打算到的,在香港动身前的十几小时,我还没有打算坐飞机呢。后来,我有了这个意思,向航空公司的两个熟人一通电话,居然有办法,我就毫不考虑,立刻去买票子了,这原因言之甚长,回头再谈。你吃过了午饭没有?就在这里吃一顿不怎好的西餐,好吗?”

  江洪笑道:“谈到这里,我真佩服你。你在电报里,把会面的时间和地址都已约好,可说细心之至。但是汉口的大小中西餐馆很多,你为什么就约了这样一个地方?”

  冰如笑道:“谁像你这样把以往的事不放在心里呢?从前我们总是于江岸散步之后,在这小西餐馆里喝点咖啡,吃些西点,这是你容易记得的一个所在。第二呢,你过江来之后,这是你最先到的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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