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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冰如道:“那我推江先生做代表爬下去吧。当军人冲锋陷阵都不在乎,爬两回栏杆算什么?”

  王玉笑向江洪道:“江先生下来走一走吗?”

  江洪道:“没有什么事吗?”说着,望了冰如。冰如道:“江先生若不嫌爬上爬下麻烦的话,可以上岸去买些点心和水果来。”

  江洪道:“嫂嫂都替我说了,冲锋陷阵都不怕,爬两回栏杆,又算得了什么?除了水果点心,嫂嫂还要买点什么?”

  冰如道:“后天一大早就到汉口了,我也不买什么。”

  江洪笑道:“我试试看呵,能不能爬?”说着,两手抓了栏杆,人就跨将过去。王玉在下面看到,远远地在趸船的船舷上高伸了两只手笑道:“可不要跌倒了,这不是闹着玩的。”

  江洪到了下层船舷上索性由栏杆上爬到趸船上去,他倒站着王玉一处,成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向船上谈话。王玉约站着一二十分钟,由江洪陪着上岸去了。王妈等冰如进舱了,低声笑道:“江先生正要上岸去呢。”

  冰如笑道:“我乐得做个好人。”

  王妈道:“王小姐离了婚,江先生说过,还没有定过婚事,两好凑一好,我们果然乐得做些好事。”

  冰如爬到上层铺位上去,在枕头下面拿了一本书在手,将身子躺下去,把书举了起来,口里很随便地道:“我们管他这些闲事呢,江先生真要这样,也不好,一个和军人离婚的女人,他是一个军人,不应当要她。”

  王妈道:“是呵!我们虽然是女人,但是女人做错了事,我们也不能不说两句公道话。”

  冰如也就笑笑。这位江先生上岸去了,果然直到天晚了,才带了两包东西回来。他笑道:“嫂嫂肚子饿了吧,不想走到街上,就遇到了两位朋友,死拉活扯的,拉到茶酒馆里去。我怕你们饿了,买了一包油菜和两个大面包来。没开船以前,船上是找不到饭吃的。”

  冰如道:“天还早,我们也不饿。倒是王妈在舱门口给江先生看守这一张铺位,几乎和别的旅客冲突起来。”

  江洪道:“唉!关于交通方面,比这难堪十倍的还多呢。可是这个战事,我们认定了是要苦干的,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中国人吃苦耐劳是民族特性。”

  冰如道:“江先生是始终不悲观,惟其不是悲观,也就有时很高兴了。”

  王妈背着身子朝里,在清理网篮里的东西,这就抬头向睡在上铺上的冰如,了两眼。江洪斜站在舱外窗户口上,却看到了,笑道:“说到高兴,必定又是笑我看戏这件事了。”

  冰如见他自己说明了,这倒不能尽管开他的玩笑,也只好一笑了之。这时,整天纷扰着的旅客,慢慢地平定下来,江洪在船板的铺位上,也就躺了下来。因为他是拦着舱门睡的,他睡下了,门就向外推展不开。冰如在窗子里向外探望了一下,因笑道:“江先生这样睡,倒保护了我们。不过这船板硬邦邦的,睡着恐怕不舒服。”

  江洪把被将身子完全卷盖了,头仰露在外面,笑道:“你们睡的那个床板,还不是一样硬邦邦吗?而况我们……”

  冰如笑道:“又要提到你们军人毫不在乎了。”

  江洪道:“正是这样。我们军人有着大无畏的精神,什么困难都可以扫除干净。有了困难,我们就应当这样想,我是军人。”

  冰如道:“既是这样说,我就尊重江先生是个军人,不再说你不行。”

  江洪将头在枕上点点,也就把被头向上一扯,把脸盖着了。这一天,江洪实在疲倦了,将身子在被里打了半个转身,便睡着了。冰如在舱里自也很舒服地睡了去。在蒙眬着的时候,却感觉到这身子摇撼不定。慢慢地醒来,隔着玻璃窗向外面张望,黑漆漆的不见一点灯火,正是船已离开了九江了。门窗这时虽都已关闭着,可是那水车叶打着江水的咚咚响声,不断地由窗缝里送来。

  送这响声来的江风,由门缝里射进来时,拂在脸上,很是冰人。同时,王妈在下铺上也醒过来了。因问道:“太太,这船开了航了吗?”

  冰如道:“似乎船走了好久了。你听着这船舱外面,风声呼呼地响。”

  王妈道:“在舱里面都这样冷,那在舱外的人怎么办呢?”

  冰如道:“可不是?你推开舱门看看。”

  王妈披着衣服,用力将舱门向外推开了一条缝,果然,那江风呜的一声,拥了进来,王妈呀了一声,立刻松手把门掩上了。冰如道:“怎么样?风大得很吗?”

  王妈道:“在舱外面的人,恐怕睡不得。”

  冰如本是和衣睡的,这就一翻身爬了起来,又把大衣加在身上。然后推开舱门挤出来。这船外江天乌黑,星斗横空,那尖厉的风,只管向人身上扑打。在船面上睡觉的人,有些卷了被褥,不见人影。有些藏在行李堆里。有些穿了衣服在船面上来回地跳着走着取暖。江洪却是缩在被里的一个。冰如连连叫了两声,江洪由被里伸出头来问道:“开船了,嫂子还没有睡着?”

  冰如道:“你看,这样大的江风,外面怎样能睡呢?我看江先生不必避什么嫌疑了,可以睡到舱里面下铺上去。我可以和王妈同睡在上铺上。”

  江洪道:“不必不必。嫂子仔细受了凉。船舷上的人很多,也不是我一个人。我缩在棉被里面,不怎么冷。”

  冰如道:“假使江先生只管在外面睡一个通宵,恐怕会生病的。”

  江洪笑道:“不必把我看得那样太娇嫩了。最好把我看做一个铁臂罗汉了才好。”

  他伸出头来,说过这话,又钻进棉被里面去了。冰如一个年轻太太,绝没有一定要把年轻男子拖进自己家屋内之理,见他坚执着这番成见,只好罢了。她睡在枕上,始终听着江面上的风,在那不断地吹刮,心里总有点过不去。到了次日早上,所有船舷上的人,都在聒噪着,王妈开了舱门看看,不觉呀了一声。冰如被她一声惊醒,朝了窗子外看时,满江细雨蒙蒙,船外几丈远,便都在烟雾中。江洪在制服外穿了皮大衣,两手插在衣袋里,站在舱门外。冰如便跳下床铺来,开了舱门,向他点着头笑道:“孔夫子,现在可以到舱里来坐吧?我们都起来了。”

  江洪只好笑着走进舱来,因笑道:“嫂嫂这番盛意,我是很感谢了,我有我的想法,一个当军人的,若是在船边上吹一口江风都受不了,那怎样到冰天雪地里打几天几夜的仗?船边上也还有几位武装同志,他们也知道我护送的是一位嫂嫂。我若在深夜里被江风吹着躲到房舱里来,他们会笑我的。”

  冰如望了他,点点头,微笑道:“江先生做事可以说铁面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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