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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童老五听说,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着急。便在身上取出纸烟来,低着头点了纸烟抽。约莫有半小时,茶铺门口,歇了三副挑菜的空箩担,同业赵得发、张三、吴小胖子先后进来,在隔壁茶桌上坐下,都是来和童老五凑会款的。杨大个子点点人数,因道:“若是王狗子和李二都来,连会首共是十个人,九子会的人就够了。狗子这东西真是颠头颠脑。”

  老五站起来,看看对面米铺子里墙上挂的钟,已经到了三点半,因道:“我知道狗子的地方,我去找找他看。顺路我告诉李二一声。”

  洪麻皮听了,老远地赶了过来,叫他不要去。可是他走得很快,已在街上了。童老五转过两三条小巷,到了冷巷子口上,一座小三义祠前。这里隔壁是个马车行,把草料塞满在这个小神殿上。靠墙有一堆稻草,叠得平平的,上面鼾声大作,正有一个人架了腿放头大睡。童老五叫道:“王狗子,你在这里作发财的梦吧?有了多少钱了?”

  王狗子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这就问道:“有了钱了?是多少?”

  他跳下了草堆,才看清楚了是童老五,手揉了眼睛笑道:“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来了?”

  童老五眼睛横起来道:“大家都在茶铺里商量办法,你倒舒服,躲在这里睡觉。这是你一个老巢,我一猜就猜着了。”

  王狗子笑道:“我因为没有了法子,打算躺在草堆上想想法子。不想一躺下去,人就迷糊起来。”

  童老五道:“想到了法子没有呢?”

  王狗子搔搔头道:“没有睡以前,我倒想得了一个法子,我就是不能先告诉你。”

  童老五一道:“你这叫扯淡的话。人家上会的人都拿了钱在茶铺里等着你,你一个人还要慢慢想法子。”

  王狗子头一伸,鼻子里呼出一阵气,笑道:“我扯淡?你才是扯淡呢!人家女孩子都亲自到媒人家里去商量大事,不要金子,就要宝石。你把这些卖苦力的兄弟找了来,拼了命凑了五六十块钱,这拿给人家去打副牙签子剔牙齿都不够。你就能买回她的心来吗?依着我的话,你收起了你这一份痴心是正经,不要让人家笑话。”

  童老五听他的话倒是呆了许久说不出话来,因望着他一道:“你是信口胡诌,还是得着了什么消息?”

  王狗子道:“我信口胡诌?你去问问李二。”

  童老五听着这话,又对他望了五七分钟。王狗子笑道:“洪麻皮可叫我不要对你说,我们是好朋友,不能眼望着你上人家这样的大当。你就是不逼我,今天晚上我也打算告诉你。”

  童老五听了这话,转身就要走。王狗子一把将他的手臂抓住道:“这个时候,你回到茶铺里去一喊,冷了大家朋友的心。知道的以为我嘴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不出来这一份会钱,就来从中捣乱。”

  童老五站着出了一会神,两手互相抱了拳头来搓着,望了他道:“依你说怎么样?”

  王狗子道:“怎么问依我说怎么样,我是著名的横球。我还能够和你出个什么主意吗?”

  童老五道:“你凑不出钱来也好,这个会改到明天再邀。你就不必到茶铺子里去了,我好有话推诿。”

  王狗子笑道:“我也并不是一点法子想不到。我觉着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太没有意思,我也就不上劲去找钱了。”

  童老五道:“你修行了几世?就是修得了这张嘴;无论如何,你都有嘴说得响。你不会在说嘴外,再找些事情出出风头吗?”说着他一晃手膀子就走了。王狗子跟着走到庙门口,望了他的后影道:“咦!他倒是有一段说法。我王狗子无用是无用,可是真要做事,我也是一样可以卖命的。”

  说着这话时慢慢走出了这条小巷子。转了一个弯,这里是片广场,抬头看去,便是鸡鸣寺那座小山峰,这就连想到和秀姐作媒的那个许家,就在这附近。李二能到这人家去看看,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他并没有很多的计划,这样想着,就向许家门口走来,远远看到许樵隐住的那座雅庐,半掩的敞了大门。在大门外阶沿石上,歇着一副鲜鱼担子。鱼贩子叉了手向门里望着。这时出来一个中年人,穿了一件大袖深蓝色旧湖绉夹袍,手里捧了一支水烟袋。嘴唇上面,微微地有些短胡子,倒像是个官僚。

  王狗子老远的看着,心想这个人家我是认得的,姓许一点不会错。不过这个小胡子是不是那个作媒的许先生?还难说。那胡子正和鱼贩子在讲价钱,倒没有理会有人打量他。他弯下腰去,蹲在阶沿石上,向鱼篮里张望了道:“这条鲢鱼拿来煮豆腐吃,那是非常的好。但不知新不新鲜?”

  他说时,拔出烟袋纸煤筒里的烟签子,拨开了鱼腮看看。鱼贩子囔道:“先生,你不要拿烟签子乱戳,我还要卖给别人呢。”

  那小胡子捧着水烟袋站起来道:“你叫什么?我有钱买东西,当然要看个好坏。你接连在我家卖了三四天鱼了。每天都要销你五六角钱的鱼,这样的好主顾,你不愿拉住吗?过两天我们这里,还要大办酒席,和你要作好几十块钱的生意呢。”

  正说时,那人后面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立刻接了嘴道:“你不要这样瞎说,人家不知道,倒以为我们家里真有什么喜事。”

  那小胡子道:“赵次长说了,要在我们家里请一回客。”

  王狗子老远的看了去,已知道这家伙就是许樵隐。缓缓的踱着步子由他家门口踱了过去。远处有几棵路树,簇拥了一堆半黄的树叶子,斜对了这大门。他就走到那里,背靠了树干,两手环抱在怀里,对这里出神。他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时候,却见何德厚一溜歪斜地由那门里走出来,正向着这里走。王狗子要闪开时,他已先看见了,老远的抬起手来招了几招,叫道:“狗子,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你和童老五那家伙是好朋友,你遇到了他,你不要告诉他看见了我。”

  王狗子等他到了前面,见他两脸腮通红,眼睛成了硃砂染的,老远的便有一股酒气送了过来。就忍不住笑道:“我睡了一觉,酒也不过是刚刚才醒,又遇到你这个醉虫。不要信口胡说了,回家睡觉去吧。”

  何德厚站住了脚,身子像风摆柳一样,歪了几歪,抓了王狗子一只手道:“喝醉了?没有那回事。不信,我们再到街上去喝两盅。今晚上八点钟我还要来。这里许先生带我一路到赵次长那里去。是的,要去睡一觉,这个样子去和人家见面,就是我说不醉,人家也不相信。”

  王狗子道:“你的酒真喝得可以了。到了那个时候,你来得了吗?”*

  何德厚把身子又摇撼了几下,因道:“呵!那怎样可以不来?我们有大事商量。”说着,张开嘴来打了一个哈哈,将手拍了王狗子肩膀道:“你们这班家伙,专门和我为难,我不能告诉你。再见了。”说毕,他大跨着步子走着,向对面墙上撞去。虽然哄通一声响过,他倒不觉得痛,手扶了墙,他又慢慢地走了。王狗子看到他转过了弯,不由得两手一拍,自言自语地笑道:“这是你苍蝇碰巴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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