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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艾丝看着汤姆。“我懂它们的意思。”她脸上带着一种了解的微笑,“汤姆,你闲下来的时候做些什么?你喜欢什么消遣?”

  “我?你是说我下课以后的时间?我把衣服送到顾客家。如果我还有时间的话,我就到易斯特河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有的时候去看电影,我什么都做,我满城乱逛,我的腿力很好。”

  “你一定是个快乐的人,你在这里有家人一起。”

  “是的,我很快乐。你在这边有没有亲戚?”

  “没有!”

  “你没有课的时候一定很寂寞。”

  “是的。”

  “你为什么不来我家玩玩,跟我们一起度过晚上的时间?”

  “我以后会去的。你的家人同意我们星期天一起出来吗?”

  “他们当然同意,我们家里常有趣事发生。从我遇到你以来,我常常在想晚上你自己一个人在做什么呢?晚上躺下来睡觉了也在想你。”

  艾丝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是这样的……艾丝。”

  “什么?”

  “两星期以前我真怕你,现在我还有点怕你呢。”

  她笑了。“你为什么怕我呢?”

  “我也说不上来,你有很多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新奇、有趣的。你懂得很多,而我对古老的中国、文言文,以及中国文学一点儿都不懂,你真地愿意教我吗?”

  她被他诚挚的神情感动了,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教给你。”

  他们就在十月的阳光下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汤姆说:“我们可以走了吧!”

  艾丝站了起来,觉得身体有点累。

  “你能走回去吗?我喜欢走路。”

  “我们搭车子吧!拜托。”

  艾丝相信了,汤姆的腿力真是没话说。

  然而艾丝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天,才发现汤姆有多能走,而且他一走起来就忘了谁跟他在一起。他们有时在华尔街上漫步,有时坐在港口看着进港来的船只。他们有时也搭着船去岛上游览,艾丝比较喜欢搭船,因为她不用疲倦地移动两条腿。有的时候他们就搭上第五大道的巴士,从起站到终站。有个十一月的早晨,汤姆还带着艾丝坐地下铁到康尼岛上,看看冬天的海洋。等天气真的变冷了,汤姆就带艾丝到电影院中去上她的英文课。

  可是在汤姆家度过的几个晚上,才是艾丝最高兴的几天。当艾丝觉得自己很寂寞时,她就会打个电话问问汤姆,她能不能来他家,汤姆就会到八十四街的火车站接她。

  佛罗拉的产期近了,妈妈肯定地说她一定会生男孩。她自信她能从孕妇肚子的形状,来判断腹中的婴孩是男的还是女的。佛罗拉同意了拉·高帝尔市长的建议,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取名为马可,可是她也决定了,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叫她费蕾拉。妈妈听佛罗拉说“费蕾拉”的意思就是小花,她立刻同意了这个名字。至于“马可”名字的由来,花了佛罗拉和汤姆许多时间,才使她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

  一月的一个星期六,成舅舅来吃晚饭。吃完晚饭后,佛罗拉说她肚子开始痛了,而她的预产期是在二月底,佛罗拉的医生很肯定这点。到了十点钟左右,佛罗拉又觉得痛了,而且这一次要严重得多。佛罗拉想到她下午上楼的时候,走到一半就靠在栏杆上喘气,这个时候一个小孩子冲下楼来撞到了她,她被撞得转了一个身就一屁股坐在楼梯上了。她当时并没有想到,这猛然的振动会这么严重。她打电话给她的医生,可是那边没有人接,她觉得痛得难过死了。

  “如果医生说预产期是二月的话,那么还不到时候呢!”成舅舅说,“也许她只是吃了什么与体质不合的东西。我可以回去拿一点儿安胎药来。你觉得怎么样?妹妹。”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试着再打电话给医生,但是他显然是度周末去了。

  “你去什么医院?”

  “妇女医院,在一百一十街。”

  “可是,”舅舅说,“既然医生不在,我可以去拿一些止痛安胎药来,至少也没有什么坏处。”

  成舅舅匆匆出去,过了一小时左右,手里拿着一包中药回来。佛罗拉服了药以后,大家都注意看着她,她一阵一阵地痛着,谁也不知道她的痛苦是在增加还是消失中。

  “她就会没事了,等药发生效用后,她就好了。”成舅舅说完,就倒在汤姆床上睡着了,还不时传来阵阵鼾声。洛伊和双亲一直照顾着佛罗拉。

  到了三点半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袭向佛罗拉,佛罗拉觉得无法再忍耐了,全家人也都惊醒了。

  “去叫警察来。”佛罗拉痛苦地叫着。

  妈妈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叫警察来。”佛罗拉坚持着。洛伊就匆匆跑下楼,全力跑到警察局去了。

  很快的,一个警察来了,要把佛罗拉带走。洛伊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叫到一部出租车,然后他们整理一只小衣箱,又拖延了不少时间。佛罗拉仍在痛苦中煎熬着。那天天气很冷,他们就用一床毯子把佛罗拉裹起来。

  警察和洛伊两人把佛罗拉抬上车去,妈妈坚持她要一起去。出租车司机把车子发动好在等待着。佛罗拉尖叫着,邻居们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看怎么一回事。洛伊先进入车中,然后佛罗拉靠着他躺着,妈妈和警员就坐在前座。佛罗拉的呻吟声与汽车开动声混成一片。

  “加点油!尽快尽安全地开。”警察对司机说。这时候是清晨四点钟,街上的车子很少。可是佛罗拉的叫声越来越大了。妈妈转过身来,握住佛罗拉的手。

  又是一声尖叫,妈妈抚着佛罗拉的身体。“天啊!我想婴儿快要落地了。”毯子已经湿了。

  警员和司机只是专心地看着路面。

  “慢一点儿!”洛伊说,“车子震动得太厉害了。”

  车子慢下来了。佛罗拉觉得她无法再忍下去了,死命地抓住了洛伊和妈妈,然后又是一声痛苦的尖叫。

  “停车!”妈妈说,“我想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司机把车子剎住了,然后把马达也熄了火。他们离医院只有一个较长的街区了。

  死寂的一片,佛罗拉的呻吟也停了下来,妈妈摸到毯子上潮湿的一片,以及婴儿温暖的躯体。司机转过身来说:“老天!你相信吗,警官?这是第二次婴儿出生在我的车子内。”

  “好运气总不会单独而来。”警察说,“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我也有小孩,一共有五个。怀孕的妈妈总是要等到最后一分钟才去医院。我常告诉我妻子有第一个征兆时就马上去医院。”

  妈妈把她的外套脱下来,小心地把婴儿包裹起来,并等着脐带掉下来,她毫不浪费时间地摸索着婴孩。

  “他是马可。”她小声地对洛伊说,“恭喜你了,佛罗拉。”

  “恭喜你抱孙子了,妈妈。”洛伊说,然后他对警察说:“他是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男孩子,”洛伊骄傲地说,“我的妻子是意大利人。”

  车子再度发动,朝着医院慢慢开过去。

  第二天的晚报上,刊载着奥图警官在出租车内接生了一名中义混血的男孩,取名为马可·波罗,还有一帧母子合影的照片。第三天早上,佛罗拉收到一封道贺的电报,这是拉·高帝尔市长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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