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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两个老人,各尽其能,为珂赛特的幸福创造一切条件(2)


  吉诺曼先生对婚礼发表了特别荒唐的谬论,于是十八世纪的妓女都在他的颂歌中杂乱无章地出现了。

  “你们不懂得过节的那套方法。在这个时代你们不会过一天欢乐的日子,”他大声说,“你们的十九世纪萎靡不振。它过分节制,它不懂得富裕,它不懂得高贵。在各方面它都剃成光秃秃的。你们的第三等级①毫无意义,平淡、无味,是畸形的。你们的这些成家的资产阶级妇女的梦想,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布置一个漂亮的有着最新装饰的贵妇人的小客厅,紫色的木器和碎花棉布。让开!让开!吝啬鬼娶个守财奴。富丽又堂皇的场面!蜡烛上贴着个金路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我恨不能逃到比沙马特族②住地更远的地方去。啊!从一七八七年,我便预告一切都要完了,那时我见到了也是莱翁亲王的罗安公爵、夏博公爵、蒙巴松公爵、苏比斯侯爵、都阿尔子爵和法国的大臣们坐着二轮马车到隆桑③去!这些都产生了后果。本世纪大家做买卖,在交易所投机,大发其财,都变成了吝啬鬼。他们修饰自己,但只讲究外表;穿得笔挺,洗得干干净净,用上肥皂,刮干净,剃干净,梳头,上蜡,又光又滑,擦呀,刷呀,外表整洁,无懈可击,光滑得象石子,态度审慎,讲究,同时,我以我的情妇的贞洁发誓,他们的内心是粪堆和污水坑,脏得可以把一个用手擤鼻涕的放牛人吓得退避三舍。对这个时代,我献上这样一句题词:肮脏的清洁。马吕斯,你不要见怪,请允许我发言。我对你的老百姓没有毁谤过,这你是知道的,我经常把你的老百姓挂在嘴上,但请让我对资产阶级稍稍地口出不逊。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打是亲,骂是爱。关于这一点我就干脆挑明了,今天人们举行婚礼,都不知道该怎么举行。啊!说真话,我为失去过去优雅的习俗感到惋惜,我对失去的一切感到惋惜。那种人人都有的斯文的举止,骑士的侠义,殷勤而和蔼的风度,使人欢乐的豪华,音乐是婚礼的一个内容,管弦乐在楼上,锣鼓在楼下,舞会,酒席宴上欢乐的脸,过分琢磨的对女人的恭维话,唱歌,焰火,尽情欢笑,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许多大的缎带结。我还常想起新娘的袜带。新娘的袜带和维纳斯的腰带是表姊妹。特洛伊战争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海伦的袜带呀!为什么要发起战争?为什么神圣的狄俄墨得斯把眉里奥纳巨大的青铜头盔戳上十个洞?为什么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互相持矛刺杀?正因为海伦让帕里斯拿走了她的袜带。荷马本可为珂赛特的袜带写下《伊利亚特》。他将把一个象我这样的罗嗦老头儿写进他的诗篇,可以给他起内斯托这个名字。朋友们,过去,在那可爱的过去,人们办喜事很讲究;先好好写下一份婚书,接着再请一顿丰盛的筵席。居雅斯④一出门,加马什⑤就进门,可是,当然呀!因为胃是一只有趣的畜生,它要它分内的东西,喜事也得有它的份。酒席很丰盛,在酒席宴上,身旁坐着一个不戴修女头巾的美女,她只略略遮住一点胸部!哦!大家张口大笑,那个时代人们真快活!那时青春是一束花,每个青年手里都拿着一枝丁香或一束玫瑰,即使是战士,也会成为牧羊人!如果碰上你是龙骑兵上尉,你也设法取名弗罗利昂⑥。每个人都在使自己变得漂亮,都在修饰自己,他们一身紫红。一个资产阶级的人象一朵花,一个侯爵如同一块宝石。没有人穿扣襻鞋,没有人穿长靴,人人漂漂亮亮,抹上油,发亮,穿着金褐色的衣服,翩翩起舞,优美而爱打扮,但腰间仍不妨挂着剑,蜂鸟有喙有爪,那是《高雅的印度》⑦的时代。那个世纪既是举止文雅,又讲究豪华。我向老天发誓!那时大家真玩得痛快。今天,大家如此严肃。富人个个吝啬,女的都是假正经;你们这个世纪很不幸。你们可以因美神过于袒胸露臂而把她们驱逐。唉!你们把美貌当丑八怪一样遮掩起来。自从革命以来,每个人都穿长裤子,连舞女也不例外,一个跳滑稽舞的女演员也得很严肃;你们成对跳的轻快舞蹈也是一本正经的。得很威严才是,态度不庄重大家就会感到遗憾了。一个举行婚礼的二十岁青年的理想就是要象罗耶-科拉尔先生⑧那样。你可知道这种威严的结果是怎样的?它使人渺小。你们要懂得这一点:欢乐并不纯粹是愉快,它是伟大的。因此欢乐地恋爱吧,见鬼!你们结婚时得热烈,要头晕目眩、喧嚣沸腾,得有幸福的嘈杂声!在教堂中应当庄严,这我同意,但弥撒一结束,管他的!我们就要在新娘四周象梦幻似的旋转舞蹈了。一个婚礼应该既堂皇又充满幻想的!队伍应该从兰斯教堂延续到香德路宝塔。我讨厌差劲的婚礼。见鬼!至少这一天要置身于天国。当天神吧!啊!你们可以变成地仙、娱乐的神、欢笑的神、财神;你们都是小妖精!朋友们,新郎都该是阿陀勃朗第尼⑨王子。尽情来享受一生中仅有的千金一刻,去和天鹅鹫鹰一同上九天去遨游,哪怕第二天又掉回青蛙式的资产阶级的生活中来。不要在婚礼上节省开支,不要有损它的光彩;不要在你们容光焕发的时刻吝惜金钱。结婚不是平常过日子。啊!如果照我的兴致去办,那就妙不可言了。我们可以在林中听到小提琴的演奏。我的节目应是天蓝色和银光闪闪的。在这个节日里我要把田野之神都请来;我要请来山林女神和海里仙女。婚礼要象安菲特里特⑩那样,是一片粉红色的彩云,其中有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的裸体的山林水泽仙女,一个院士向女神念着四行颂诗,海兽正拖着一辆双轮车前进。

  特里同⑾在前面快步走,他用海螺

  吹出妙音,闻者为之出神!

  这才是婚礼的节目,要不然,我就算是个外行,见鬼去吧!”

  ①法国在一七八九年大革命前,全国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贵族,第二等级是僧侣,其他人属于第三等级。
  ②沙马特(sarmates),古时散居大西洋一带的民族。
  ③隆桑(Longchamp),巴黎附近的女修道院,因屡次出现丑闻,一七九〇年停办。
  ④居雅斯(Cujas,1522—1590),法国著名法律家。
  ⑤加马什(gamache),西班牙名著《堂吉诃德》中人物,以丰盛的婚礼筵席著称。
  ⑥弗罗利昂(Florian,1755—1794),法国作家,善讽刺。
  ⑦《高雅的印度》,十八世纪法国音乐家拉莫(Rameau)的歌舞剧,一七三五年首次在巴黎上演。
  ⑧罗耶-科拉尔(Royer-Collard,1763—1845),法国哲学家。
  ⑨阿陀勃朗第尼(Aldobrandini,1572—1621),佛罗伦萨的红衣主教,在他的别墅里发现了罗马开国时期的古壁画,名为《阿陀勃朗第尼的婚礼》。
  ⑩安菲特里特(Amphitrite),希腊神话中海之女神,海神波塞冬的妻子。
  ⑾特里同(Triton),希腊神话中鱼身人面海神。


  当外祖父诗兴勃勃地自说自听时,珂赛特和马吕斯脉脉含情互相随意凝视着。

  吉诺曼姨妈平静而沉着地望着这一切。五六个月以来她经受了不少刺激:马吕斯回来了,马吕斯流着血被送回来了,马吕斯从街垒中被送回来了,马吕斯死了,后来又活了过来,马吕斯言归于好了,马吕斯订了婚,马吕斯要和一个贫穷的姑娘结婚,马吕斯要和一个非常富有的姑娘结婚。那六十万法郎是最后一件使她惊讶的事。接着她又恢复了那种初次受圣礼者对世情的淡漠感。她按时去做礼拜,拨她的念珠,读她的祈祷书,在屋子的一角轻声念着《圣母颂》,那时在另一个角落里有人轻声说着“我爱你”①。她模模糊糊看到的马吕斯和珂赛特好象两个影子。其实影子是她自己。

  ①“我爱你”,原文为英文I love you。

  有一种苦修的呆滞状态,心灵被麻痹所中和,因而对我们所谓的生活一无所知,除开地震和灾祸之外,没有普通人的任何感觉,既没有欢乐的,也没有痛苦的。“这种虔信,”吉诺曼老爹对女儿说,“象头部感冒。你对生活没有一点嗅觉。闻不到臭味,但也闻不到香味。”

  此外,那六十万法郎已使老处女的犹豫心情一扫而光了。她的父亲平时一贯不重视她,所以在马吕斯的婚事上也没去征求她的意见。他照自己的想法,单凭激情行事,暴君已变为奴仆,唯一的心愿就是使马吕斯满足。至于姨妈,她的存在,她可能有什么意见,他甚至没有想到过,她再温顺,但这件事的确得罪了她。她的内心深处虽然稍有反感,但表面上沉着无事。她暗想:“我的父亲决定婚事不和我商量,所以我解决我的财产继承问题时也不去问他。”她确是富有的,而父亲则不是。她因而在这问题上保留了自己的决定权。如果这桩亲事是贫穷的结合,她可能就让他们去过贫穷的日子了。外甥先生娶一个女化子,他也当化子去吧。但珂赛特有六十万法郎这件事使姨妈很高兴,她对这对情人的看法有了改变。六十万法郎是应该重视的,显然,她只能把自己的财产留给这两个青年了,原因是他们并不缺这笔财产。

  新婚夫妇已安排好要住在外祖父家中。吉诺曼先生一定要把家里最漂亮的他的寝室让出来。“这样就使我年轻了,”他说,“这是早就有的打算。因我一直有着在我房里举行婚礼的念头。”他用很多高雅的古玩布置新房,他用一匹他认为是乌德勒支的特别名贵的料子来装饰墙和天花板,料子是缎底上有着金毛莨花以及起绒的莲香花。他说:“昂维尔公爵夫人就是用这种料子在洛许格荣做她的床罩的。”他在壁炉上摆了一个萨克森的彩色瓷人,她肚子裸露着,捧着一个手笼。

  吉诺曼先生的藏书室成了马吕斯需要的律师办公室。我们记得,办公室是治安会议规定必须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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