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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越狱的惊险(2)


  德纳第曾得到许可,把一根铁扦似的东西留下来,好插住他的面包钉在墙缝里,“免得给耗子吃了。”他说。由于德纳第是经常受到监视的,便没有人感到这铁扦有什么不妥。直到日后大伙儿才想起有个狱卒曾经说过:“只给他根木扦会更妥当些。”

  早上两点钟换班时把一个老兵撤走了,换来一个新兵。过了一会儿,那个带狗的人来巡查,除了感到那“丘八”过于年轻和“那种乡巴佬的样子”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也就走了。过了两个钟头,到四点,又该换班,这才发现那新兵象块石头似的倒在德纳第的铁笼旁边,睡着了。至于德纳第,已不知去向。他的脚镣断了,留在方砖地上。在他那铁笼的顶上,有一个洞,更上面,屋顶上,也有一个洞。他床上的一块木板被撬掉了,也许还被带走了,因为日后始终没有找回来。在那囚牢里,还找到半瓶迷魂酒,是那兵士喝剩下来的,他已被蒙汗药蒙倒,他的刺刀也不见了。

  到这一切都被发觉时,大伙儿都认为德纳第已经远走高飞了。其实,他只逃出了新大楼,没有脱离危险。他的越狱企图还远没有完成。

  德纳第到了新大楼的屋顶上,发现普吕戎留下的那段绳子,还挂在烟囱顶罩上的铁条上,但是这段绳子太短,他不能象普吕戎和海嘴那样,从巡逻道上面逃出去。

  当我们从芭蕾舞街转进西西里王街时,便几乎立即遇到右手边的一小块肮脏不堪的空地。这地方,在前一世纪,原有一栋房子,现在只剩下一堵后墙了,那真正是一栋破烂房子的危墙,高达四层楼,竖在毗邻的房屋之间。这一残迹不难辨认,现在人们还能望见那上面的两扇大方窗,中间,最靠近右墙尖的那扇窗子顶上还横着一根方椽,这是作为承受压力的搁条装在那上面的,已有虫伤。过去人们从这些窗口可以望见一道阴森森的高墙,那便是拉弗尔斯监狱的围墙,墙头上便是巡逻道。

  那房屋被毁以后,留下一块临街的空地,空地的一半由一道有五根条石支撑着的栅栏围着,栅栏上的木板已经腐朽。栅栏里隐藏着一间小木棚,紧靠在那堵要倒不倒的危墙下面。栅栏上有一扇门,几年前,门上还有一根销子。

  德纳第在早上三点过后不久到达的地方便是在这危墙顶上。

  他是怎样来到这地方的呢?谁也说不清,也无从理解。闪电大致一直在妨碍他,也一直在帮助他。他是不是利用了那些盖瓦工人的梯子和脚手架,从一个房顶达到一个房顶,一个圈栏达到一个圈栏,一个间隔达到一个间隔,先是查理大帝院的大楼,再是圣路易院的大楼,巡逻道的墙头,从这里再爬到这破房子上的呢?但是在这样一条路线上,有许多无法解决的衔接问题,看来是不大可能的。他是不是把他床上的那块木板当作桥梁,从气爽楼架到巡逻道的墙头,再顺着围墙边,趴在地上,绕着监狱爬了一圈,才到达这幢破房子的呢?但是拉弗尔斯监狱的这条巡逻道的墙是起伏不平的,它时而高,时而低,在消防队营房那一带,它低下去,到了班家宅子,又高起来,一路上还被一些建筑所隔断,靠近拉莫瓦尼翁府邸那一段的高度便不同于对着铺石街那一段的高度,处处都是陡壁和直角,并且,哨兵们也不会看不见一个逃犯的黑影,因此德纳第所走的路线,要这样去解释,也仍旧说不通。以这两种方式,看来逃走都是不可能的。德纳第迫切渴望自由,因而情急智生,把深渊化为浅坑,铁栏门化为柳条篱,双腿残缺者化为运动员,瘫子化为飞鸟,愚痴化为直感,直感化为智慧,智慧化为天才,他是否临时创造发明了第三种办法呢?始终没有人知道。

  越狱的奇迹不总是能阐述清楚的。脱离险境的人,让我们反复说明,常靠灵机一动,在促成逃脱的那种精秘的微明中,常有星光和闪电,探寻生路的毅力是和奇文妙语同样惊人的。我们在谈到一个逃犯时,常会问道:“他怎么会翻过这房顶的呢?”同样,我们在谈到高乃依时,也常会问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想出那句妙语‘死亡’的呢?”

  总之,淌着一身汗,淋着一身雨,衣服缕裂,双手被剥了皮,双肘流血,双膝被撕破了的德纳第来到了那堵危墙的“刃儿”上——照孩子们想象的说法——,他伸直了身体,伏在那上面,精疲力竭了。在他和街面之间还隔着一道四层楼高的陡峭削壁。

  他揣着的那根绳子太短了。

  他只能等待,脸如死灰,气力不济,刚才的指望全成了泡影,虽然仍在黑夜的掩蔽中,心里却老念着不久就要天亮,想到附近圣保罗教堂的钟马上就要报四点了,更是心惊胆战,到那时,哨兵要换班,人们将发现那哨兵躺在捅开了的屋顶下面,他丧魂失魄地望着身下的骇人的深度,望着路灯的微光,望着那湿漉漉、黑洞洞、一心想踏上却又危险万状、既能带来死亡又是自由所在的街心。

  他心里在琢磨,那三个和他同谋越狱的人是否已经脱逃,他们是否在等他,会不会来搭救他。他侧耳细听。自从他到达那上面以后,除了一个巡逻队以外,还没有谁在街上走过。凡是从蒙特勒伊、夏罗纳、万塞纳、贝尔西去市场的蔬菜贩子几乎全是由圣安东尼街走的。

  四点钟报了。德纳第听了毛发直竖。不大一会儿,监狱里便响起一片在发现越狱事件后必有的那种乱哄哄的惊扰声。开门,关门,铁门斗的尖叫,卫队的喧嚷,狱卒们的哑嗓子,枪托在院子里石板地上撞击的声音,都一齐传到了他的耳边。无数灯光在那些寝室的铁窗口忽上忽下,火炬在新大楼的顶上奔跑,旁边营房里的消防队员也调来了。火炬照着他们的钢盔,在各处的房顶上迎着风雨来来往往。同时,德纳第望见,靠巴士底广场那个方向,有一片灰暗的色彩,在苍茫凄惨的天边渐渐转白。

  他呢,陷在那十寸宽的墙头上,躺在瓢泼大雨的下面,左右两边都是绝地,动弹不得,既怕头晕掉下去,又怕重遭逮捕,他的思想,象个钟锤,在这样两个念头间来回摇摆:掉下去便只有死,不动又只有被捕。

  他正在悲痛绝望中,忽然看见——当时街道还完全是黑的——一个人顺着围墙,从铺石街那面走来,停在他德纳第仿佛临空挂着的那地方下面的空地上。这人到了以后,随即又来了第二个人,也是那样偷偷摸摸走来的,随后又是第三个,随后又是第四个。这些人会齐以后,其中的一个提起了栅栏门上的销子,四个人全走进了那有木棚的圈栏里。他们恰巧都站在德纳第的下面。这几个人显然是为了不让街上的过路人和守在几步以外拉弗尔斯监狱了望口的那个哨兵看见,才选择了这块空地作为他们交谈的地点。也应当指出,当时的大雨已把那哨兵封锁在他的岗亭里。德纳第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得集中一个自叹生机已绝的穷途末路人所具有的那一点无所希冀的注意力,张着耳朵去听他们的谈话。

  德纳第仿佛看见他眼前有了一线希望,这些人说的是黑话。

  第一个轻轻地,但是清晰地说道:

  “我们走吧。我们还待在此地干啥?”

  第二个回答说:

  “这雨下得连鬼火也熄灭了。并且警察就要来了。那边有个兵在站岗。我们会在此地被人逮住。”

  Icigo和icicaille这两个字全当“此地”讲,头一个字属于便门一带的黑话,后一个属于大庙一带的黑话,这对德纳第来说,等于是一道光明。从icigo,他认出了普吕戎,普吕戎原是便门一带的歹徒,从icicaille,他认出了巴伯,巴伯干过许多行当,也曾在大庙贩卖过旧货。

  大世纪的古老黑话,也只有大庙一带的人还能说说,巴伯甚至是唯一能把这种黑话说得地道的人。他当时如果没有说ici-caille,德纳第绝不会认出他来,因为他把口音完全改变了。

  这时,第三个人插进来说:

  “不用急,再等一下。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不需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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