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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定是事先作了准备,才会一锤敲断脚镣(3)


  “俄里翁号”是一条早已有了毛病的船。在它已往的历次航行中,船底上已结聚了层层的介壳,以致它航行的速度降低了一半,去年又曾把它拖出水面,剔除介壳,随后又下海了。但是那次的剔除工作损伤了船底的螺栓。它走到巴利阿里群岛时,船身不得劲,开了裂,由于当时的舱座还没有用铁皮铺底,那条船便进了些水。一阵暴风吹来,使船头的左侧和一扇舷窗破裂,并且损坏了前桅绳索的栓柱。由于那些损害,“俄里翁号”又驶回了土伦港。

  它停在兵工厂附近,一面调整设备,一面修理船身。在右舷一面,船壳没有受伤,但是为了使船身内部的空气流通,依照习惯,揭开了几处舷板。

  有一天早晨,观众们目击了一件意外的事。

  当时海员们正忙着上帆。负责管理大方帆右上角的那个海员忽然失了平衡。他身体摇晃不定,挤在兵工厂码头上的观众们齐声叫喊,只见他头重脚轻,绕着那横杠打转,两手临空;他在倒下去时,一手抓住了一根踏脚的绳环,另一只手也立即一同抓住,便那样悬在空中。他下面是海,深极了,使他头晕目眩。他身体落下时的冲力撞着那绳子在空中强烈摆动。那人吊在绳的末端,荡来荡去,就象投石带①上的一块石子。

  ①投石带,古代武器,一手握带的两端,带的中间置一石子或铁弹,抛掷出去,可以打人。

  去救他吧,就得冒生命的危险,好不骇人。船上的海员们全是些新近募来当差的渔民,没有一个敢挺身救险。那时,那不幸的帆工气力渐渐不济,人们看不见他脸上的痛苦,却都看得出他四肢的疲乏。他两臂直直地吊在空中,竭力抽搐。他想向上攀援,但是每用一次力,都只能增加那绳子的动荡。他一声也不喊,恐怕耗费气力。大家都眼望着他不久就要松手放弃绳子,所有的人都不时把头转过去,免得看见他下落时的惨象。人的生命常常会系在一小段绳子、一根木竿、一根树枝上,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好象一个熟了的果子似的,离开树枝往下落,那真是惨不忍睹。

  大家忽然看见一个人,矫捷如猫虎,在帆索中间攀登直上。那人身穿红衣,这是苦役犯,他戴一顶绿帽,这是终身苦役犯了。攀到桅棚上面时,一股风吹落了他的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他原来不年轻。

  那确是一个苦役犯,代替狱中苦役他被调来船上工作,他在刚刚出事时便已跑去找那值班军官,正在全船人员上上下下都惊慌失措束手无策时,他已向军官提出,让他献出生命救那帆工。军官只点了一下头,他就一锤敲断了脚上的铁链,取了一根绳子,飞上了索梯。当时谁也没有注意他那条铁链怎么会那样容易一下便断了。只是在事后大家才回忆起来。

  一眨眼,他已到了那横杠上面。他停了几秒钟,仿佛是在估计那距离。他望着那挂在绳子末端的帆工在风中飘荡,那几秒钟,对立在下面观望的人来说,竟好象是几个世纪似的。后来,那苦役犯两眼望着天空,向前走上一步。观众们这才喘了口气。大家望见他顺着那横杠一气向前跑去。跑到杠端以后,他把带去的那根绳子一头结在杠上,一头让它往下垂,接着两手握住绳子,顺势滑下,当时人人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焦急,现在临空悬着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了。

  好象一个蜘蛛刚捉住一只飞虫,不过那是只救命的蜘蛛,而不是来害命的。万众的目光全都盯着那一对生物。谁也没有喊一声,谁也没有说句话,大家全皱着眉头一齐战栗。谁也不肯吐一口气,仿佛吐气会增加风力,会使那两个不幸的人更加飘荡不定似的。

  那时,苦役犯已滑到海员的身边。这正是时候,如果再迟一分钟,那人力尽绝望,就会落进深渊;苦役犯一手抓住绳子,一手用那绳子把他紧紧系住。随后,大家望着他重上横杠,把那海员提上去;他又扶着他在那上面立了一会,让他好恢复气力,随后,他双手抱住他,踏着横杠,把他送回桅棚,交给他的伙伴们。

  这时,观众齐声喝彩,有些年老的禁子还淌下眼泪,码头上的妇女都互相拥抱,所有的人都带着激发出来的愤怒声一齐喊道:“应当赦免那个人。”

  而他呢,那时是遵守规则的,立即下来,赶快归队去干他的苦活。为了早些归队,他顺着帆索滑下,又踏着下面的一根帆杠向前跑。所有的人的眼睛都跟着他。一时,大家全慌了,也许他疲倦了,也许他眼花,大家看见他仿佛有点迟疑,有点摇晃。观众突然一齐大声叫了出来:那苦役犯落到海里去了。那样摔下去是很危险的。轻巡洋舰“阿尔赫西拉斯号”①当时停泊在“俄里翁号”旁边,那可怜的苦役犯正掉在那两条船的中间。可虑的是他会被冲到这一条或那一条船的下面去。四个人连忙跳上一条舢板。观众也一齐鼓励他们,所有的人的心又焦急起来了。那个人再没有浮上水面。他落到海里,水面上没起一丝波纹,这就好象是落进油桶似的。大家从水上打捞,也泅到海底寻找。毫无下落。大家一直找到傍晚,尸体也同样找不到。

  ①阿尔赫西拉斯(Algésiras),西班牙港口,位于直布罗陀海峡一侧。这条船以城市命名。

  第二天,土伦的报纸上,登了这样几句话:

  一八二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昨天,有个在“俄里翁号”船上干活的苦役犯,在救了一个海员回队时,落在海里淹死。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据推测,他也许陷在兵工厂堤岸尽头的那些尖木桩下面。

  那人在狱里的号码是九四三〇,名叫冉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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