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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精选的缘分(2)


  在巴黎,于连和德·莱纳夫人的关系很快会变得简单,因为在巴黎,爱情是小说的产儿。年轻的家庭教师和他的腼腆的女主人,可以在三、四本小说、甚至吉姆纳兹剧院的台词中找到对他们的处境的说明。小说可以勾画出要他们扮演的角色,提出可供他们模仿的榜样,而这榜样,虚荣心迟早要逼着于连照着去做,尽管并无丝毫的乐趣,甚至还会感到厌恶。

  在阿韦龙或比利牛斯的一座小城里,气候的炎热可以让最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变得具有决定性。在我们的比较阴沉的天空下,一个贫穷的年轻人只能野心勃勃,因为他那颗敏感细腻的心灵使他需要一些花钱的享受。他天天都看见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这女人打心眼儿里规规矩矩,心思全在孩子身上,绝不会到小说里去找行动的榜样。在外省,一切都慢慢地来,一切都在逐渐中做成,这反倒更多些自然。

  德·莱纳夫人想到年轻的家庭教师的贫穷,常常感到心头一热,流下泪来,有一次让于连撞见,她正哭得伤心。

  “啊,夫人,您遇到了什么不幸吗?”

  “不,我的朋友,”她答道,“去叫孩子们来,我们散步去。”

  她挽起于连的胳膊,靠着他,那方式让于连觉得奇怪。她这是第一次称他“我的朋友”。,

  散步快结束的时候,于连注意到她的脸通红。她放慢了脚步。

  “可能有人跟您说过,”她说,并不看他,“我是一个很富有的姑母的唯一继承人,她住在贝藏松,常送我许多礼物……我的儿子们取得了进步……那样地惊人……为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想请您接受一个小小的礼物。不过是几个路易罢了,您好买些内衣。不过……”她的脸更红,并且打住不说了。

  “不过什么,夫人?”于连问。

  “就不必跟我丈夫说了。”她说着低下了头。

  “我出身卑微,夫人,但是我并不低贱,”于连说,停下脚步,并且挺直了身子,“您对此考虑不够啊。如果我对德·莱纳先生隐瞒有关我的钱的任何事情,那我就连一个仆人都不如了。”

  德·莱纳夫人吓呆了。

  “自从我住到这个家里来,”于连继续说,“市长先生已五次付给我三十六法郎,我随时准备把我的帐本给德·莱纳先生看,给随便什么人看,甚至给恨我的瓦勒诺先生看。”

  这一通发泄之后,德·莱纳夫人一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直到散步结束,两个人谁也未能找出个话题来恢复中断了的谈话。在于连那颗骄傲的心里,对德·莱纳夫人的爱情是越来越不可能了;至于她,她尊重他,敬佩他;可她以前曾为此受到过申斥呀。她借口补救她无意中使他蒙受的屈辱,就容许自己给予他最温存的体贴。这种态度的新鲜感使她整整幸福了一个礼拜。结果,于连的愤怒得到部分的平复,但是他远远没有看到其中与个人之间的好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看看,”他心想,“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侮辱了一个人,接着以为装装样子就能加以补救!”

  德·莱纳夫人有一肚子话要说,况且她也太天真,尽管拿定主意,还是不能不把她送钱给于连以及受到回绝的事说给丈夫听。

  “什么,”德·莱纳先生大为光火,“您居然能够容忍一个仆人的拒绝!”

  由于德·莱纳夫人听见“仆人”这个字眼儿叫了起来,德·莱纳先生就说:

  “我要像已故德·孔岱亲王一样,他在向新夫人介绍内侍们时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仆人。’我给您读过博桑瓦尔的《回忆录》中的这一段,这对我们的特权来说至关重要。住在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倘若不是绅士,并且接受一份工资,那他就是您的仆人。我去找这位于连先生谈谈,给他一百法郎。”

  “啊!我的朋友,”德·莱纳夫人战战兢兢地说,“千万别当着仆人们的面呀!”

  “对,他们会嫉妒的,而且有理由,”她的丈夫走开了,一边盘算着这笔钱的数目是不是太大了。

  德·莱纳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痛苦得快要晕过去了。“他要去羞辱于连了,而且是由于我的过错!”她厌恶自己的丈夫,用双手捂住了脸。她发誓绝不再说心里话。

  她再见到于连的时候,浑身哆哆嗦嗦,胸口抽得那么紧,连一句最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在窘迫中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怎么样?我的朋友,”她终于说,“您对我的丈夫可满意?”

  “我怎么能不满意呢?”于连苦涩地笑了笑,“他给了我一百法郎。”

  德·菜纳夫人望着他,心里没有底。

  “把您的胳膊给我,”她终于说,那种勇敢劲儿于连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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