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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二、初审

  K得到电话通知,下星期天将对他的案子进行一次短时间的审理。他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从现在开始,审讯将一次接一次有规律地进行,也许不是每周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中间隔的时间会越来越短。从一方面来说,早日审理完这件案子对大家都有好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审讯应该彻底,应该面面俱到,尽管时间不能拖得太长,因为这很累人。正由于这个原因,才选择了这种高频率,然而短暂的审讯方式。审讯的日子选在星期天,这是为了不干扰K的业务工作。

  估计他会同意这种安排,然而,如果他喜欢别的日子,他们也会竭尽全力满足他的愿望。比如说,也可以在夜间进行审讯,虽然夜里K的头脑可能不够清醒。总之,如果K不反对,他们就在星期天等着他。当然,他必须出席,这是不言而喻的,用不着再加以提醒。他得到了应该去的那个地方的门牌号码,这栋房子位于郊区的一条街道上,他从来也没去过。

  K得到电话通知后,没有回答,便把听筒撂下了;他决定星期天按时赴约,这是绝对必要的。案子有进展了,他必须为之奋斗;必须使初审变成最后一次审讯。他正站在电话旁边出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副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副经理想打电话,但发现K挡着他的路。“是坏消息吗?”副经理随便问了一句,他并非真想知道点什么,只是急着要让K离开电话。

  “不是,不是,”K一面说,一面问在一边,但没有走开。副经理拿起听筒,利用电话还没接通的机会,转脸对K说:“喂,我有句话要跟你说,K先生。星期天上午,我邀了几个人乘我的游艇去玩,你愿意赏光一块来吗?人很多,其中毫无疑问会有你的朋友。比如说,律师哈斯特勒先生。你来吗?来吧!”K尽量注意听副经理在讲些什么。这对他来讲并非无关紧要,因为他和副经理的关系向来不大融洽,如今副经理居然向他发出邀请,这是一种友好的开端,表明K在银行里已成了重要人物,以至银行的第二把手也十分看重他的友谊,至少希望他能采取中立态度。

  副经理这样做确实已经纤尊降贵了,虽然这个邀请只是在电话未接通的时候随便作出的。然而K还想让副经理屈尊第二次,因为他说:“十分感谢。但是很抱歉,星期天我没空,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真遗憾,”副经理说。电话正好接通了,他转过脸去打电话。他讲了很长时间,心烦意乱的K一直站在电话机旁边。K没等副经理挂上电话,就如梦初醒地为自己在这儿无目的地浪费时间进行辩解;他说:“我刚打完电话,他们在电话里约我到一个地方去,可是忘了告诉我几点钟去。”

  “那你可以再打个电话去问问嘛,”副经理说。“这并不很重要,”K说;他这么一说,刚才那个本来就站不住脚的借口便更加令人不可置信了。副经理转身要走的当儿,继续就其他事情发表自己的意见。K勉强作答,心里想的却是:星期天上午最好九点钟就到那个地方去,因为法院平时总是九点钟开庭的。

  星期日天气阴沉。K很疲乏,因为头天晚上他参加了餐厅里举行的庆祝活动,睡得晚了些,差点睡过头。K来不及考虑或调整一星期来筹划好的计划,匆匆穿上衣服,没吃早饭便奔到郊区那个指定的地方。十分奇怪的是,虽然他没有时间去打量过路人,却看见了那三个已经介入他案子的职员。他们就是拉本斯泰纳、库里希和卡米乃尔。前两人乘着有轨电车,从他面前驶过;但是卡米乃尔却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平台上,当K走过的时候,他从栏杆上探出身来,询问似地看着他。

  他们三个人好像都很注意他,想搞清楚他们的上司忙着上哪儿去。一种挑战心理使K决定不乘车到那儿去;他不希望麻烦任何人,甚至是最不相干的局外人在这件案子中帮他的忙,他不想受惠于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哪怕稍微过问一下他的案子。他最不愿意的是一分不差,准时到达,以至在审讯委员会面前降低自己的身分。不过他还是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在九点钟到达,尽管并没有给他规定确切的到达时间。

  他想,那栋房子准有某种标志,或者门前准是热闹非凡,远远就能辨认出来;但是到底有什么标志,他却无从想像。朱里乌斯大街两旁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全是灰色的大楼,里面住着穷人;电话里告诉他,那栋房子就位于朱里乌斯大街。他在街头停了一会儿。因为是星期天早晨,所以大部分窗口都有人,只穿着衬衫的男人们靠在窗口抽烟,或者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窗台上的小孩。

  有些窗口挂满了被褥,偶尔会从被褥上方冒出一个头发蓬松的女人脑袋。人们隔着马路互相叫喊;K的头顶上方正好有人喊了一声,引起一阵哄笑。大街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家小杂货店;这些小店位于街面以下,门前有一小段石阶,通到街上。女人们从这些店里挤进挤出,或者在店外的石阶上唧唧喳喳。一个流动水果贩正向站在楼上某个窗口的人叫卖,一面叫喊,一面向前走,和K一样心不在焉;他的推车差点把K撞倒。在城里某个较漂亮的街区用过很长时间的一个旧唱机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

  K慢悠悠地沿着大街走着,越走越远;现在他的时间似乎很充裕,预审法官可能会从某个窗口探出身来,发现他正在路上走着。九点过了些。他沿着马路走了好久才到那栋房子门前;这栋房子大得不同寻常,大门特别高,也特别宽,肯定是供卡车出入用的。内院四周是一间间栈房,门上挂着商号的名牌,有的名字K曾经在银行的账册上见过。他一反常态,在通向内院的前厅里呆了一会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这些外部现象来。他旁边有一个没穿鞋子的人,坐在板条箱上看报。两个男孩正利用一辆小推车玩跷跷板。一位面容。惭淬的年轻姑娘穿着睡衣,站在吸泵前打水;她看着K,水则不断流进桶里。内院的一角,有人在两扇窗子间系了一根绳子,把衣服晾在上面。绳子下面站着一个男人,不时大声指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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