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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锤刑(2)


  “啊,决斗!”伯爵大声说道,“凭良心说,当你的目的是报复时,用这种方法来达到人的目的未免太轻松啦!一个人抢去了你的爱人,一个人奸淫了你的妻子,一个人玷污了你的女儿,你本来有权利可以向上天要求幸福的,因为上帝创造了人,允许人人都能得到幸福,而他却破坏了你的一生,使你终生痛苦蒙羞。他使你的头脑疯狂,让你的心里绝望,而你,只因为你已经把一颗子弹射进了人的脑袋,或用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就自以为已经报了仇了,却想不到,决斗之后,胜利者却往往是他,因为在全世界人的眼里,他已是清白的了,在上帝眼里,已是抵罪了!不,不,”伯爵继续说道,“要是我为自己复仇,就不会这样去报复。”

  “那么您是不赞成决斗的罗,您无论如何也不和人决斗吗?”这次轮到阿尔贝发问了,他对于这种奇怪的理论很是惊讶。

  “噢,要决斗的!”伯爵答道,“请了解我,我会为一件小事而决斗,譬如说,为了一次侮辱,为了一记耳光,而且很愿意决斗,因为,凭我在各种体格训练上所获得的技巧和我逐渐养成的漠视危险的习惯,我敢肯定一定可以杀死我的对手。噢,为了这些原因我会决斗的。但要报复一种迟缓的,深切的,永久的痛苦,假如可能的话,我却要以同样的痛苦来回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如东方人所说的那样,东方人在各方面都是我们的大师。那些得天独厚的人在梦中过活,因此倒给他们自己造成了一个现实的乐园。”

  “但是,”弗兰兹对伯爵说道,“抱着这种理论,则等于你自己既是原告,同时又是法官和刽子手,这是很难实行的,因为你得时刻提防落到法律的手里。仇恨是盲目的,愤怒会使你失去理智,凡是倾泄复仇的苦酒的人,他自己也冒着危险,或许会尝到一种更苦的滋味。”

  “是的,假如他既没有钱又没有经验是会这样的,但假如他有钱又有技巧,则就不然了。而且,即使他受到惩罚,最坏也不过是我们已经说过的那一种罢了,而博爱的法国大革命又代替了五马分尸或车轮辗死。只要他已报了仇,这种刑罚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可怜的庇皮诺多半是不会被杀头的了,老实说,我倒有点觉得可惜,不然你们倒有一个机会可以看看这种刑罚所产生的痛苦是多么短促,究竟是否值得一提,哦,真的,在狂欢节该这样的事不免太奇怪了,二位,先生,我们是怎么谈起来的?啊,我记起来了!你们要在我的窗口弄一个位置。可以的,但我们还是先去入席吧,因为仆人已经来通知我们去用早餐啦。”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个仆人打开了客厅四座门中的一扇,说道,“酒筵齐备!”两个青年站了起来,走进了早餐厅。

  早餐极其丰盛,在用餐的时候,弗兰兹屡次察看阿尔贝,以观察他们东道主的那一篇话在阿尔贝身上所产生的影响,但不知是由于他那种一向万事不介意的习性使他没有注意到他呢,还是伯爵关于决斗的那一番解释使他很满意,还是因为弗兰兹知道了过去的几件事,所以对伯爵的理论特别感到惊惧,他发现他的同伴脸上毫无忧虑的表情,而是大吃特吃,象是四五个月以来除了意大利菜,即世界是最坏的菜以外,不曾吃过别的什么东西似的。至于伯爵,他对于各种菜只是碰一碰而已,他似乎只在尽一个东道主的义务,陪他的客人坐坐,等他们走后,再来吃某种稀珍而更美味的食物。这使弗兰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伯爵在G伯爵夫人身上所引起的恐怖和她那坚决的态度,以为她对面包厢里的那个男人是个僵尸。早餐完毕时,弗兰兹掏出表来看了一眼。

  “哦,”伯爵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务必原谅我们,伯爵阁下,”弗兰兹答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呢。”

  “是些什么事呢?”

  “我们还没有化装的衣服,那是一定要去弄到的。”

  “那件事你们不必担心。我想我在波波罗广场大概能有一间私室。你们不论选中了什么服装,我都可以叫人送去,你们可以到那儿去换装。”

  “在行刑以后吗?”弗兰兹问道。

  “以前或以后,尽可悉听尊便。”

  “就在断头台对面?”

  “断头台是狂欢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伯爵阁下,那件事刚才我又想了一想。”弗兰兹说道,“我很感谢您的热情招待,但我只要在您的马车里和您在罗斯波丽宫的窗口占一个位置就满足了,至于波波罗广场的那个位置,请您只管另作支配吧。”

  “但我得先提醒您,那样您将失去一次千载难逢的观看奇景的机会的。”伯爵答道。

  “您以后讲给我听好了。”弗兰兹回答说,“事情由您的嘴里讲出来,给人的印象比我亲眼目睹的会深刻。我好几次都想去亲眼看一看杀人,但我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你是不是也这样,阿尔贝?”

  “我,”伯爵答道,“我看过杀卡斯泰,但我好象记得那天我已喝醉了酒,因为我是在那天早晨离开了学校,从酒店里闹了一个通宵出来的。”

  “一件事不能因为您在巴黎没做过,到国外来也就不做,这不算是理由。一个人出来旅行,是样样都得看一看的。将来有人问您:‘罗马杀人是怎么杀法呀?’而您回答说:‘我不知道。’那时您多难堪。据说,那个犯人是一个无耻的流氓,一个教士原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抚养长大的,而他竟用一块大木柴打死那位可敬的教士。真该死!杀教堂里的人,应该用另外一种武器,不应用木柴,尤其是假如他是一个慈爱和蔼的教士。哎,要是您到了西班牙,您能不去看斗牛吗?就算我们现在去看的是一场斗牛好了。请想想古代竞技场上的罗马人,他们在竞技场上杀死三百只狮子和一百个人呢。你想想那八万个热烈喝采的观众们吧,贤惠的主妇带着她们的女儿同来,那些妖娆动人的姑娘们,用她雪白的手翘起大拇指,象是在对狮子说:‘来吧,别呆着呀!来给我杀死那个人吧,他已经吓得半死啦。’”

  “那么,你去不去,阿尔贝?”

  “当然啦!是的。我也和你一样,本来有点犹豫,但伯爵的雄辩使我下了决心!”

  “既然你高兴,那么我们走吧,”弗兰兹说道,“但我们到波波罗广场去的时候,我想经过高碌街。这样做行不行,伯爵阁下?”

  “步行去,可以,坐车去,不行!”

  “那么,我愿意步行去!”

  “您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经过那条街吗?”

  “是的,我想在那儿看一样东西。”

  “好吧,我们从高碌街走吧。我们可以叫马车在波波罗场靠巴布诺街口的地方等着我们,因为我也很高兴能经过高碌街,我想去看看我所吩咐的一件事情办妥了没有。”

  “大人。“一个仆人开门进来说道,“有一个穿苦修士衣服的人想和您说话。”

  “啊,是的!”伯爵答道,“我知道他是谁。二位,请你们回到客厅里去坐一会儿好吗?你们可以在中央那张桌子上找到上等的哈瓦那雪茄。我马上就来奉陪。”

  两个青年站起身来,回到了客厅里,伯爵又向他们道了一声歉,就从另外一扇门出去了。阿尔贝是一个大烟鬼,他以为这次出国,再也抽不到巴黎咖啡馆里的雪茄了,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当他走近桌子,看到几支真正的蒲鲁斯雪茄时,就高兴得大喊了一声。

  “噢,”弗兰兹问道,“你觉得基督山伯爵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阿尔贝说道,他显然很惊奇他的同伴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吃东西很讲究,他到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而且,象布鲁特斯一样,也是一个坚忍主义者;再说,”他向天花板吐出一大股烟,然后才说,“他还有上等的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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