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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意大利:水手辛巴德(2)


  要是盖太诺在提议去岛上行猎以前讲了这番话,弗兰兹在接受他的建议时大概会犹豫一下,但是他们现在已经出发了,他认为后退就是示弱。有些人不会轻率地自甘冒险,但假如有危险临头,却能处之泰然,他便是那种人。有些人十分镇定果敢,他们把危险看成是决斗时的敌手,他们琢磨它的动作,研究它的路数,他们的后退不过是为了喘息一下而已,并不是表示懦怯。他们表示捕捉一切于自己有利的地方,而一下置敌人于死地,他也是那种人。“哼!”他说,“我游遍了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我在爱琴海上曾经航行过两个月,什么海盗强盗我连影子都从没见过一个。”

  “我给大人讲多些,并不是要您改变计划,”盖太诺答道,“只是您问到我,我就回答您,如此而已。”

  “是的,我亲爱的盖太诺,你讲这些很有趣,我希望能好好地玩味玩味。往基督山开吧。”

  风势很猛,小船以每小时六七海里的速度前进。他们十分快地接近航行的目的地。当他们接近那个岛的时候,它象是从海底里冒出来的一个庞然大物,透过明净天际下的薄暮余辉,他们辨得出岩石一块一块地堆积在一起,象一座弹药库里的炮弹一样;石缝里则生长着青绿色的灌木和小树。至于水手们,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静,但显然都十分警惕,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展开在他们前面的玻璃般光洁的海面。海面上只能看到几艘渔船和船上的白帆。当他们离基督山只有十五哩的时候,太阳开始沉落到科西嘉的后面,科西嘉的群山在天空的衬托下划出明晰轮廓,雄劲地呈现出峥嵘的山峰。这座大岩山象巨人亚达麦斯脱似的气势汹汹地俯视着小船,遮住了太阳,而太阳又染红了它的山巅。阴影渐渐从海上升起,好似在驱逐落日的余辉。最后,太阳的余辉驻足在山顶上,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把山顶染得火红,如同一座火山顶。然后,阴影渐渐吞蚀了山顶,象它刚才吞蚀山脚一样,于是整个岛子现在变成了一座灰蒙蒙的山,愈来愈阴沉。半小时后,黑夜就完全笼罩了。

  好在海员们常走这些航线,熟悉托斯卡纳群岛一带的每一块礁石。毕竟在这样的昏黑之中,弗兰兹并不那么镇定自若。科西嘉早已看不见了,基督山也不知隐蔽在了何处,可水手们却象大山猫一样,能暗中识物,并且掌舵人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犹豫。太阳落山后一个钟头了,弗兰兹好象觉得在左侧四分之一哩处看到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为了怕把一片浮云错认作陆地而引起水手们的嘲笑,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突然间,那里出现一大片光,陆地或许会象一片云,但火光却不可能是一颗殒星。

  “这片光是什么?”他问。

  “别出声!”船长说,“是火光。”

  “可你告诉我岛上没人住呀!”

  “我说上面没有固定的居民,但我也说过有时它是走私贩子港口。”

  “而且还有海盗?”

  “还有海盗,”盖太诺把弗兰兹的话重复一遍。“就是因为那,我才吩咐驶过那个岛,所以您也可以看到,那片火光现在在我们身后了。”

  “但这个火光,”弗兰兹又说,”在我看来,倒是不必让我们警惕反而应当让我们放心,凡是不想被人发现的人是不会烧火的呀。”

  “噢,这倒不见得,”盖太诺说,”如果您能在黑暗中猜到这个岛的方位,您就会知道,那一片火光从侧面或从皮亚诺扎岛那边看过去是望不见的,只有从海面上才看得到。”

  “那么,你认为这一片火光等于是说有不速之客在岛上吗?”

  “我们正要把这事弄明白。”盖太诺回答,他的眼睛盯着这颗岛上之星。

  “你怎么弄明白呢?”

  “您呆会儿就知道了。”

  盖太诺和他的伙计们开始商量起来。五分钟以后,他们采取了一个行动,把小船掉过头来。他们朝来时的方向转回去,几分钟以后,就不见火光了,一片隆起的高地遮住了它。掌舵人又改变了小帆船的方向,船就急速地向岛子靠拢过去,不久就离岛只有五十步之遥了。盖太诺扯落了船帆,小船就停了下来。所有这一切都在沉默中完成,自从他们改变方向以来,就不曾再说过一个字。

  这次前来行猎是盖太诺提议的,所以他自动负起全责。四个水手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同时都把他们的桨准备好,以便随时可以划开去。在这一点,靠了黑暗帮忙,大概是做起来不难。至于弗兰兹,他极其冷静地检查了一下他自己的武器。

  他有两支双铳枪和一支马枪。他上了子弹,望着枪机,静静地等着。这时,船长已脱掉他的背心和衬衫,紧了紧他的裤子;他原来就赤着脚,所以根本没有鞋袜可脱。完成这些以后,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一个要大家保持肃静的动作,就一点儿声响没有地滑入海里,极其小心的游向岸边,没有一丝哪怕最轻微的动静。只有从那条闪着磷光的水痕才能跟踪到他。这道水痕迹一会儿也不见了;显然他已上了岸。在半个小时内,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一动不动,当那道发光的水痕又出现时,他用力划了两划就回到了船上。

  “怎么样?”弗兰兹和水手们齐声问。

  “他们是些西班牙走私贩子,”他说,“两个科西嘉强盗也和他们在一起。”

  “科西嘉强盗怎么会和西班牙走私贩子一起在这儿呢?”

  “唉!”船长用基督教徒般的悲天悯人的口吻回答说,“我们应该永远互相帮助。强盗常常让宪兵和马枪兵逼得走投无路。唉,他们看到一条小船,而船上是象我们这样的好人,他们就来要求我们庇护。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虫,你怎么能拒绝帮忙呢?我们就收留了他们。而为了更加安全起见,我们就驾船到海上来。我们并不因此破费什么,但却救了一个相同命运人的性命,或至少使一个伙伴获得了自由,而他,一有机会就会报告我们,指示一个安全地点,使我们可以把货物顺顺利利地卸到岸上。”

  “啊!”弗兰兹说,“那么你偶尔也干点走私的活了,盖太诺?”

  “阁下,人总得什么都干一点儿,我们总得要过日子哪。”

  对方带着一个难以形容的微笑回答说。

  “那么你认识基督山岛上现在那些人罗?”

  “哦,是的,我们水手就象是互济会会员,可凭某种暗号互相认识的。”

  “如果我们上岸去,你认为不要紧吗?”

  “一点用不着害怕!走私贩子不是强盗。”

  “但那两个科西嘉强盗呢?”弗兰兹说道,心中盘算着危险的可能性。

  “哦!”盖太诺说,“他们做强盗可不是他们的错,那是当局的错。”

  “怎么会呢?”

  “他们被追得走投无路,就因为‘摘了一个瓢儿’,而当局似乎认为科西嘉人的天性里不该有复仇的念头似的。”

  “你这‘摘了一个瓢儿’是什么意思,是指暗杀了一个人吗?”弗兰兹继续刨根问底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他们杀了一个仇人,那和普通的暗杀可大不相同。”船长答道。

  “好吧,”青年说,“那么我们去请求这些走私贩子和强盗的接待吧。你认为他们肯吗?”

  “一定肯的。”

  “他们有多少人?”

  “四个,加上那两个强盗,一共六个。”

  “正和我们相等,那么他们假如要找麻烦,我们也能够对付他们。我最后再对你说一遍,到基督山去吧。”

  “是,但阁下得允许我们采取某种预防措施。”

  “只管做吧,要象斯托一样的聪明和尤利西斯一样的慎重。我不但允许,而且还鼓励你这样做。”

  “那么,别出声!”盖太诺说。

  每一个人都不再作声了。象弗兰兹这样一个看事明了的人,知道所处的位置很重要,他现在是孤零零地独自和一群水手在黑暗里,他并不认识他们,他们没有理由要尽忠于他;他们知道他身上藏着几千法郎;他们曾查看他的武器,他那几支枪非常漂亮,当他们查看的时候即使说不带着嫉妒,至少却充满着好奇心,另一方面,他就要上岸了,除了这些人以外,他再无其他任何的保护,这个岛虽然有着一个非常富于宗教色彩的名字,但在弗兰兹看来,这些走私贩子和强盗除了给他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待遇外,似乎不会给他什么别的接待,帆船被凿的那种故事,在白天听来难以相信,但在夜里想来却似乎非常可能。处在这两种想象的危险之间,他眼睛不敢离开船员,手不敢离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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