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珍妮姑娘 | 上页 下页
七一


  “哦,我有我自己的事业要做呢。我正想自己独立办一个厂。”

  “你总不是要跟你哥哥对抗吧?他那组合运动成效很不错。”

  “组合!我不曾听见说过,”雷斯脱说。“我刚刚从欧洲回来。”

  “好吧,那末你也得醒一醒了,”联桥答道。“他在你们这行业里已经占了大大的上风。我还当你已经知道的。现在来门公司、布鲁克公司、渥兹公司——事实上五六家大公司统统都在里面了。你的哥哥已经被举为这新组合的总理。我敢说他从这里面已经捞到了二百万了。”

  雷斯脱瞠目无言。他的眼光有点发呆了。

  “好吧,这是罗伯脱的运气。我觉得很高兴。”

  联桥看出自己已经给他一下致命的刺激。

  “好吧,再见,老朋友,”他嚷道,“你要是到克利夫兰,请到我们那里去谈谈。你知道我家里是怎样喜欢你的。”

  “我知道,”雷斯脱答道。“再见。”

  他漫步到吸烟室中,但是这突来的消息已经使他的兴致索然了。他的哥哥做了车业托拉斯的总理,他和一个区区的小车厂还能有多大的作为呢?天晓得!罗伯脱只消一年工夫就可以使他不能够立脚。怎么,这种组合是他自己也梦想过的。如今他的哥哥已然使它实现起来了。

  凡是有才具的人而为命运所播弄致遭打击,如果年纪还轻,还有勇气和斗争的精神去应付,那是一回事。至于将近中年的人,一生的大运已经过去,只觉荆棘满途,到处的机会都遭阻塞,那是另外一回事。珍妮的出身卑微,报纸上的毁坏名誉,他的父亲的反对和死亡,他的财产的丧失,他和公司关系的断绝,他哥哥的态度,以至现在这个托拉斯——凡此种种,都是使他灰心,使他沮丧的。他也曾尝试装着有勇气的样子,而他也自以为颇有相当的成功,但这最后一下打击,似乎太厉害些了。那天晚上他回到家中,意气颓唐得很,珍妮一见也就看出来。事实上,当他出外的那天晚上,她就已明白一切。她自己也觉得心灰意懒。他回到家中,她马上知道一定有了事故了。她的第一个冲动是想说,“什么事情,雷斯脱?”但经考虑一下之后,觉得不如装做不知,等他自己先开口。她要他不觉得自己有心事,跟他很是亲昵,希望能不使他烦恼。

  “味丝搭今天高兴得很,”她想借此排闷说。“她在学校里的成绩很好。”

  “那就好,”他庄严地回答。

  “她近来跳舞也很好。今天晚上她把她新学会的舞跳给我看。你还不知道她的姿势多好呢。”

  “我很高兴,”他含糊道。“我一径都希望她把跳舞学完全。我想她现在该找一个好的女子学校去读书了。”

  “爸爸生气极了。真叫我忍不住笑。她却故意要把跳舞的事情惹他生气,这小鬼。今天晚上她硬要教他跳舞。假使他不爱她,早就要打她的耳刮子了。”

  “好玩得很,”雷斯脱微笑道。“教他跳舞!那是很好的!”

  “他生气,她可一点儿都不懊恼。”

  “那很好,”雷斯脱道。他是很喜欢味丝搭的,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珍妮这样的替他排闷,终至他的心绪稍稍有点改变过来。然后,方才的心事终于流露了。那是他们就寝时的事。“我们出门的时候罗伯脱居然成功一桩大事业了,”他自动地说。

  “什么事业?”珍妮很注意的问。

  “哦,他已然组织好一个车业托拉斯了。有了这种组织,全国比较重要的厂家就差不多都要被它吸收。联桥告诉我,说罗伯脱已被举做总理,又说他们有将近八百万元的资本了。”

  “这话当真吗?”珍妮说。“那末你的新公司也不用想组织了?”

  “现在当然不行了,”他说。“可是我想将来还是可以办的。我且等着,看事情怎样变化。你要知道这种托拉斯是谁也料不定将来怎么样的。”

  珍妮听到这桩事,觉得非常难过。她从来没有听见雷斯脱说过灰心的话。这回是一种新的调子,她竭力想要设法安慰他,可是她知道她的努力是没有用的。“哦,好吧,”她说,“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多着呢。要是我做你,我就不急乎要做什么事业。你将来的日子还长呢。”

  她就不再说什么,而他也觉得无用着急。因为他着急些什么呢?两年之内,他到底还有一大笔很靠得住的收入。如果再要多,他也可以办得到。只不过他哥哥这般炫耀地向前猛进,他自己却站着不动——或者说是“懒散着”更适当些。这似乎是可惋惜的;而尤其坏的,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没有把握起来了。

  48

  雷斯脱曾经有过一番辛苦的考虑,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构成一种重新进入积极生活的具体计划。罗伯脱的车业托拉斯成功,对于他想投资印第安纳小厂的计划实在是个致命的打击。他决不能不顾到自己的身分和地位,而同一个财力悬殊的劲敌去作这种毫无力量的斗争。他曾经把那托拉斯的组织仔细研究,方才知道联桥所报告的还只是一个轮廓。其实里面是有无限量的资本可以运用的。它的力量差不多可以把所有的小厂家一齐扼杀。那末,他肯这样小规模的着手起来而在他那巨人般的哥哥威胁之下挣扎下去吗?他见不到这种办法的可能性。这是太不名誉了。他必须四处奔走,企图同一个新托拉斯去竞争,把自己的哥哥当作对敌,把自己的合法资本用来对抗他。这是断断乎不行的。不如静等时机吧。或许会有别的机会也未可知的。否则——好吧,他还有他独立的收入,而且,只要他愿意的话,他仍旧有权利可以回到甘氏公司,但他真的愿意吗?这是他永远不能解决的问题。

  雷斯脱正怀着这种犹豫不决的心情,忽有一个地产经纪人撒母耳·洛斯来拜访,他做的木头大招牌是城外那些大草场上到处可以看见的。雷斯脱曾经在友联俱乐部里见过他几面,俱乐部里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冒险而成功的地产投机家,他自己也曾在拉扫拉路和华盛顿街见到他的惹眼的事务所。洛斯是个极能动人的人,年纪五十左右,高身材,黑胡子,黑眼珠,大鼻孔的拱形鼻,天然鬈曲的头发好象电烫过一般。雷斯脱对他所受印象最深的,是他那种柔软如猫的体态和他那双长而瘦削的白手。

  洛斯有一桩地产生意要向甘先生建议。甘先生当然是认识他的。洛斯说他对于甘先生的事情完全知道,他新近才同耶鲁·辛普生·莱斯批发杂货行的诺门·耶鲁先生合资开发“耶鲁林”。甘先生知道吗?

  是的,甘先生知道这回事。

  只有六个礼拜工夫,耶鲁林中的岗林一段已经完全圈卖出去了,一算总利润可得百分之四十。他又历举自己经营过的其他许多地产,都是当地著名的产业。他也承认他的事业曾有失败的;他自己生平曾有一两次,但是他的投机总是成功的多,失败的少,那是人人知道的。如今雷斯脱已经和甘氏公司脱离关系。也许正在寻找有利的投资,所以洛斯来给他一个建议。雷斯脱表示愿闻,于是洛斯眨一眨他的猫儿眼,就开始谈起来了。

  他的建议是要同雷斯脱合一个临时的股份,因为那时有四十亩地要出卖,在五十五条街、七十一条街、好斯代街和西南边亚希南路之间,他打算合资买下来从事开发。他说这一块地产大可投资,处处地方都现出很健全、很自然、且很持久的征象。市政府正要铺砌五十五条街。又有计划要扩充好斯代街街车的路线,着实要延长出去。芝加哥·白林登·罗西铁路经过这个地点的附近,将来要在这里添设一个站。据他估计,开头地价需四万元,准备两个人平均负担。铺地,装灯,种树,测量,约计又需二万五千元。此外又要广告费,算它居总投资十分之一,暂以两年或三年计算,共需一万九千五百元或二万元。总共算起来,两人合资的总额该是九万五千元或十万元,其中希望雷斯脱分认五万。资本算完,于是洛斯就开始估计利益。

  要知这地皮的销路和它的价格的升涨,可由接近它的地皮来判定,只要看五十五条街以北和好斯代街以东的地皮就可知道了,例如摩的麦氏的地亩,在好斯代街和五十五条街的东南角上。一八八二年的时候,这里的地皮只卖四十五元一亩。到一八八六年卖给约翰·斯洛生,就涨到五百元一亩。

  又三年之后——一八八九年——卖给摩的麦,便是现在的价格千元一亩了。

  现在这地皮可以分区出卖,长一百英尺阔五十英尺为一区,每区价格五百元。试想这里面有无利益?

  雷斯脱承认是有利益的。

  洛斯于是略带夸口的语气说明地产的生意应该怎么做。他说他经营地产已经有二三十年,外行人决然做不得这项投机事业,也决不是几个礼拜或是几年可以训练起来。这其中一要威信,二要鉴别力,三要理解力。如今一班做地产生意的,要算他——洛斯——首屈一指了。他手底下养着一班能手,他能指挥一班掮客,他在捐局里,水局里,和市政府其他一切局所里都有朋友,经营起来很方便。如果雷斯脱肯同他合作,他很可以替他弄一点钱,数目当然不能确定,但少则五万总有把握,多则十万二十万也属可能。雷斯脱愿意要他详细谈一谈吗?要他把规划的步骤说明一下吗?雷斯脱经过几天细密的考虑,就决计应允洛斯的请求,他愿意把这事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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