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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丁太太刚要再开口唱,我走了上前;她立刻就认出我来,她跳起来,叫着——“好啊,天保佑你,洛克乌德先生!你怎么会想起这样就回来了?画眉田庄的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你应该先给我们通知的!”

  “我在那边安排好了,为了我暂时住一下,”我回答。“明天我又要走了。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丁太太?告诉我吧。”

  “在你去伦敦不久,齐拉辞去了,希刺克厉夫先生要我来这儿住下,一直等到你回来。可是,请进来啊!今天晚上你从吉默吞走来的吗?”

  “从田庄来,”我回答,“乘这时候她们给我收拾住处,我要跟你的主人把我的事结束,因为我认为不会再有另一个忙中偷闲的机会了。”

  “什么事,先生?”耐莉说,把我领进大厅。“他这时出去了。一时不会回来。”

  “关于房租的事。”我回答。

  “啊,那么你一定得跟希刺克厉夫夫人接洽了,”她说,“或者还不如跟我说。她还没有学会管理她的事情呢,我替她办,没有别人啦。”

  我现出惊讶的神色。

  “啊,我看你还没有听说希刺克厉夫去世吧。”她接着说。

  “希刺克厉夫死啦!”我叫道,大吃一惊。“多久了?”

  “三个月了,可是坐下吧,帽子给我,我要告诉你这一切。

  等一下,你还没有吃过什么吧,吃过了吗?”

  “我什么都不要;我已吩咐家里预备晚饭了。你也坐下来吧。我绝没想到他的去世!让我听听怎么回事。你说他们一时还不会回来——是指那两个年轻人吗?”

  “不会回来的——我每天晚上不得不责备他们深更半夜还散步。可是他们不在乎。至少你得喝杯我们的陈年老酒吧;

  这会对你好的;你看来是疲倦了。”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赶忙去取了。我听见约瑟夫在问:

  “在她这样年纪的人,还有人追求不是件了不得的丑事吗?而且,还从主人的地窖里拿酒出来!他还瞅着,呆着不动,可真该害臊。”

  她没有停下来回嘴,一下子又进来了,带着一个大银杯,我以相当的热忱称赞了那酒。这以后她就提供给我关于希刺克厉夫的历史的续篇。如她所解释的,他有一个“古怪”的结局。

  你离开我们还不到两个星期,我就被召到呼啸山庄来了,她说,为了凯瑟琳的缘故,我欢欢喜喜地服从了。第一眼见到她使我难过又震惊。自从我们分别以后,她变得这么厉害。

  希刺克厉夫先生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又改变主意要我来这儿;他只告诉我说他要我来,他不愿再看见凯瑟琳了:我必须把小客厅作为我的起坐间,而且让她跟我在一起。如果他每天不得不看见她一两次,那就已经够了。她仿佛对这样安排很高兴;我一步步地偷偷搬运来一大堆书,以及她在田庄喜欢玩的其他东西;我自己也妄自以为我们可以相当舒服地过下去了。这种妄想并没有维持很久。凯瑟琳,起初满足了,不久就变得暴躁不安。一件事是她是被禁止走出花园之外的,春天来了,却把她关闭在狭小的范围内,这是使她十分冒火的;另外就是我由于管理家务,也不得不常常离开她,而她就抱怨寂寞,她宁可跟约瑟夫在厨房里拌嘴,也不愿意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我并不在乎他们的争吵:可是,当主人要一个人在大厅的时候,哈里顿也往往不得不到厨房去!虽然开始时要么就是他一来她就离开,要么就是她安静地帮我作事,决不跟他说话或打招呼——虽然他也总是尽可能沉默寡言——可是没多久,她就改变她的作风了,变得不能让他清静了;议论他;批评他的笨相和懒散:对他怎么能忍受他所过的生活表示她的惊奇——他怎么能整整一晚上坐着死盯着炉火,打着瞌睡。

  “他就像条狗,不是吗?艾伦?”她有一次说,“或者是一匹套车的马吧!他干他的活,吃他的饭,还有睡觉,永远如此!他的思想一定是多么空虚乏味!你从来没有作过梦么,哈里顿?你要是作过,是梦见什么呢?可是你不会跟我说话。”

  然后她望望他,但他既不开口,也不再望她。

  “也许现在他在作梦,”她继续说。“他扭动他的肩膀,像约诺女神①在扭动她的肩膀似的。问问他,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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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约诺——Juno,罗马神话中之天后,主妇女婚姻及生产的女神。

  “要是你不规矩点,哈里顿先生要请主人叫你上楼了!”我说。他不止是扭动他的肩膀,还握紧他的拳头,大有动武之势。

  “我知道当我在厨房的时候,哈里顿干吗永远不说话。”又一次,她叫着。“他怕我会笑他。艾伦,你认为是不是?有一回他开始自学读书,我笑了,他就烧了书,走开了。他不是个傻子吗?”

  “那你是不是淘气呢?”我说,“你回答我这话。”

  “也许我是吧,”她接着说,“可是我没料想到他这么呆气。哈里顿,如果我给你一本书,你现在肯要吗?我来试试!”

  她把她正在阅读的一本书放在他的手上。他甩开了,咕噜着,要是她纠缠不休,他就要扭断她的脖子。

  “好吧,我就放在这儿,”她说,“放在抽屉里,我要上床睡觉去了。”

  然后她小声叫我看着他动不动它,就走开了。可是他不肯走近来;所以我在第二天告诉了她,这使她大失所望。我看出她对他那执拗的抑郁和怠情感到难受;她的良心责备她不该把他吓得放弃改变自己:这件事她做得生效了。

  但是她的机灵已在设法治疗这个伤痕,在我慰衣服,或干其它的不便在小客厅里作的那类固定的工作时,她就带来一些挺有意思的书,大声念给我听。当哈里顿在那儿时,她经常念到一个有趣的部分就停住,却敞开书走了:她反复这样作;可是他固执得像头骡子;而且,他并不上她的钩,而在阴雨时他就和约瑟夫一道抽烟;他们像自动玩具一样的坐着,在火炉旁一人坐一边,幸好年纪大的耳聋,听不懂她那套他所谓的胡说八道,年轻的则表示他不听。天气好的晚上,后者就出去打猎,凯瑟琳又打呵欠又叹气,逗我跟她说话,我一开始说,她又跑到庭院或花园里去了;而且,作为一个最后的消遣手法,就哭开了,说她活腻了——她的生命是白费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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