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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一月十日

  希望病愈只不过是一个梦想。我又躺倒了,身上涂满了灼得我发痛的药膏。过去千金难买的身躯今天恐怕是一钱不值了!

  我们一定是前世作孽过多,再不就是来生将享尽荣华,所以天主才会使我们这一生历尽赎罪和磨炼的煎熬。

  一月二十日

  我一直很难受。

  N伯爵昨天送钱给我,我没有接受。这个人的东西我都不要,就是为了他才害得您不在我身边。

  哦!我们在布吉瓦尔的日子有多美啊!此刻您在哪里啊?

  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我一定要去朝拜那座我们一起住过的房子,但看来我只能被抬着出去了。

  谁知道我明天还能不能写信给您?

  一月二十五日

  已经有十一个夜晚我没法安睡了,我闷得透不过气来,每时每刻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医生嘱咐不能再让我动笔。朱利·迪普拉陪着我,她倒允许我跟您写上几行。难道在我死以前您就不会回来了吗?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此永远完了吗?我似乎觉得只要您来了,我的病就会好的。可是病好了又有什么用呢?

  一月二十八日

  今天早晨我被一阵很大的声音惊醒了。睡在我房里的朱利马上跑到餐室里去。我听到朱利在跟一些男人争吵,但没有用处,她哭着回来了。

  他们是来查封的。我对朱利说让他们去干他们称之为司法的事吧。执达吏戴着帽子走进了我的房间。他打开所有的抽屉,把他看见的东西都登记下来,他仿佛没有看见床上有一个垂死的女人,幸而法律仁慈,这张床总算设给查封掉。

  他走的时候总算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可以在九天之内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他留下了一个看守!我的天啊,我将变成什么啦!这场风波使我的病加重了。普律当丝想去向您父亲的朋友要些钱,我反对她这样做。

  一月三十日

  今天早晨我收到了您的来信,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您是不是能及时收到我的回信?您还能见到我吗?这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它使我忘记了六个星期以来我所经受的一切,尽管我写回信的时候心情悒郁,我还是觉得好受一些了。

  总之,人总不会永远不幸的吧。

  我还想到也许我不会死,也许您能回来,也许我将再一次看到春天,也许您还是爱我的,也许我们将重新开始我们去年的生活!

  我真是疯了!我几乎拿不住笔了,我正用这支笔把我心里的胡思乱想写给您。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是非常爱您,阿尔芒,如果我没有这种爱情的回忆和重新看到您在我身旁的渺茫的希望支持我的话,我可能早已离开人世了。

  二月四日

  G伯爵回来了。他的情妇欺骗了他,他很难过,他是很爱她的。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事业不太妙,尽管这样,他还是付了一笔钱给我的执达吏,并遣走了看守。

  我向他讲起了您,他答应我向您谈谈我的情况。在这个时候我竟然忘记了我曾经做过他的情妇,而他也想让我把这件事忘掉!他的心肠真好!

  昨天公爵派人来探问我的病情,今天早上他自己来了。我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在我身边呆了三个小时,没有跟我讲几句话。当他看到我苍白得这般模样的时候,两大颗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滴落下来。他一定是想到了他女儿的死才哭的。他就要看到她死第二次了,他伛偻着背,脑袋聋拉着,嘴唇下垂,目光黯淡。他衰朽的身体背负着年老和痛苦这两个重负,他没有讲一句责备我的话。别人甚至会说他在暗暗地庆幸疾病对我的摧残呢。他似乎为他能够站着觉得骄傲,而我还年纪轻轻,却已经被病痛压垮了。

  天气又变坏了,没有人来探望我,朱利尽可能地照料着我。普律当丝因为我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给她那么多钱,就开始借口有事不肯到我这里来了。

  不管医生们怎么说,现在我快死了。我有好几个医生,这证明了我的病情在恶化。我几乎在后悔当初听了您父亲的话,如果我早知道在您未来的生活中我只要占您一年的时间,我可能不会放弃跟您一起度过这一年的愿望,至少我可以握着我朋友的手死去。不过如果我们在一起度过这一年,我也肯定不会死得这么快的。

  天主的意志是不可违逆的!

  二月五日

  喔!来啊,来啊,阿尔芒,我难受死了。我要死了,我的天。昨天我是多么悲伤,我竟不想待在家里,而宁愿到别处去度过夜晚了,这个夜晚会像前天夜晚一样漫长。早晨公爵来了,这个被死神遗忘了的老头子一出现就仿佛在催我快点儿死。

  尽管我发着高烧,我还是叫人替我穿好了衣服,乘车到歌舞剧院去。朱利替我抹了脂粉,否则我真有点儿像一具尸体了。我到了那个我第一次跟您约会的包厢;我一直把眼睛盯在您那天坐的位置上,而昨天那里坐着的却是一个乡下佬,一听到演员的插科打诨,他就粗野地哄笑着。人们把我送回家时,我已经半死不活。整个晚上我都在咳嗽吐血。今天我话也说不出,我的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了。我的天!我的天!我就要死了。我本来就在等死,但是我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简直无法忍受的痛苦,如果……

  从这个字开始,玛格丽特勉强写下的几个字母已看不清楚了。是朱利·迪普拉接着写下去的。

  二月十八日

  阿尔芒先生:

  自从玛格丽特坚持要去看戏的那天起,她的病势日渐加重,嗓子完全失音,接着四肢也不能动弹了。我们那可怜的朋友所忍受的痛苦是无法描述的。我可没经受过这样的刺激,我一直感到害怕。

  我多么希望您能在我们身边,她几乎一直在说胡话,但不论是在昏迷还是在清醒的时候,只要她能讲出几个字来,那就是您的名字。

  医生对我说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自从她病危以来,老公爵没有再来过。

  他对医生说过,这种景象使他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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