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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论


  法制禁令,所以防民之奸,而非化民成俗之具也。惟秦之为国,不本于道德,而一任乎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始也,刑则加于太子之师傅。而范雎为相,弃逐君之母弟。秦之君以为法在焉,师傅可刑,母弟可逐,而法不可易也。其甚者,荆轲以匕首劫始皇,几揕其胸,环柱而走,人情孰不急其君?左右之臣,至宁视其君之死,不敢操尺寸之兵上殿,其与寇仇何异?自当时视之,以为于法宜然,无足怪也。嗟夫!方其初用事之臣,惟知任法,积之既久,虽万乘之尊,为法所制,宁以身殉法,而不敢易,上下相残,甘为众恶之所归,以至于亡,岂不哀哉!

  盖吾观于始皇之焚《诗》、《书》,而深有感于其际也。当周之衰,圣王不作,处士横议,孟氏以为邪说诬民,近于禽兽。更数十年历秦,必有甚于孟氏所见者。又从人之徒,素以摈秦为快。不曰嫚秦,则曰暴秦。不曰虎狼秦,则曰无道秦。所以诟詈之者靡不至。六国既灭,秦方以为伤心之怨,隐忍未发;而诸儒复以事不师古,交讪其非。祸机一动,李斯上言,百家之说燔,而《诗》、《书》亦与之俱烬矣。嗟乎!李斯者,荀卿之徒,亦常习闻仁义之说,岂必以焚《诗》、《书》为快哉?彼之所深恶者,百家之邪说,而非圣人之言。彼之所坑者,乱道之儒,而非圣人之徒也。特以为《诗》、《书》不燔,则百家有所附会,而儒生之纷纶不止,势使法不能出于一。其忿然焚之不顾者,惧黔首之议其法也。彼始皇之初心,岂若是其忍哉?盖其所重者法,激而治之,甘为众恶之所归而不悔也。

  呜呼!邪说之祸,其存也,无父无君,使人陷于禽兽。其发也,至合圣人之书烬焉。然则非秦焚之,处士横议者焚之也,后之儒者,不本乎圣贤之旨,文其私说,杂出乎浮屠、老氏之学,以眩于世,天下任法之君多,有使激而治之,可不深虑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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