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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莱墓表


  翰林院侍读乔君墓表

  翰林院侍读宝应乔君,以疾卒于京师。其子崇烈扶其柩归,葬于县治东南箕山之阳,乞检讨吴江潘君耒铭其藏,又请彝尊为文,伐石以表君墓。

  君讳莱,子静字,别字石林,世为宝应人。曾祖邦,从祖份,不仕。父可聘,明天启二年进士,掌河南道御史,以廉直闻。母王氏,有壸行。

  君中康熙二年乡试,六年,赐进士出身,除内阁中书舍人。十一年,充顺天乡试同考官,关节不到,以父老请归终养。寻丁忧,居丧尽礼。服除,补原官。十七年,有诏举博学宏词备顾问,君被荐。明年,召试体仁阁下,赋诗居一等。改授翰林院编修,纂修《明史》。史馆初设在东安门内,肩舆不得进,君体肥,窘于步趋,骑骡一头,晨入申出。考稽典籍,念崇祯朝乏《实录》,与同馆四人,先撰长编,以资讨论。会广西平,补行乡试,君奉命主考,称得士。还充太祖高皇帝《实录》纂修官,《实录》以国书译汉文,文义后先恒龃龉,君能曲畅本指,一濡削,语简而事加详。经进,天子称善。时上再试词臣,悦君作,曰:“乔莱学问优长,文章古雅,爰命君充日讲官,知起居注寻迁左春坊左中允,纂修三朝典训。”进翰林侍讲,再进侍读。

  皇朝漕运,沿明旧制,自淮入河,以达会通。河既失故道,从安东入海,清口日淤,淮泗泛滥,由洪泽以南诸河下注。治河使者又开减水坝泄之,淮扬州县七,荡析离居,穑事俱废。天子览台臣奏,浚海口以泻积水。遣使者相视,还报可,乃出帑金,命安徽按察使于公成龙董其役。总督河务都御史靳公辅上言,海口高于云梯关五尺,疏海口,则引潮内侵,大不便。因请筑堤,束水使高,置二闸于邵伯镇南,高邮州城外,泄洪泽、盱眙、天长之水俾入堤,自车逻镇筑横堤一道抵高邮,自州城东筑大堤二,历兴化白驹场至海口,束所泄之水入海。计需银二百七十八万有奇,请先给帑,而徐取偿于田亩子粒纲盐。又请设官二百七十余员,择才能者任之。疏入,天子下廷臣议,多是河臣言。适君入视直,上御乾清宫西暖阁。阁臣奏事毕,上顾问君浚海口事宜,君直前奏河臣疏非是。上悦曰:“此尔一人意见邪?”君对:“淮扬人所见皆与臣同。”

  翼日,合户科给事中刘国黻等十人,持议河臣之言有四不可行:海口原有故道,第令塞者通之,浅者浚之,俾渟蓄之水悉趋于海,斯已耳。河臣议开大河,筑长堤,堤在内地者高丈六尺,河宽百五十丈,近海者堤高一丈,河宽百八十丈,势必坏陇亩,毁村落,掘墟墓,惨有不忍言者,不可行一。河臣之议,先筑围埂,用水车踏去埂内之水,取土筑堤。不知臣乡地卑,原无乾土,况积潦已久,一旦取土积水中,投诸深渊,工安得成?成亦易坏,不可行二。河臣欲以丈六之堤,束水一丈,是堤高于民间庐舍多矣,伏秋风雨骤至,势必溃。溃而南,则邵伯以南皆为鱼鳖;溃而北,则高邮以北,靡有孑遗。即当未溃之时,潴水于屋庐之上,岂有安枕而卧者乎?不可行三。至于七州县之田,向没于水,今束河使高,田中之水,岂能倒流入河?不能入于河,即不能归于海,淹没之田,何日复出?不可行四。上是君言,河臣之议乃寝。

  未几,君中蜚语罢归,归治废圃,曰纵棹园。垒石疏池,刺小船往来,读《易》其中,著《易俟》二十卷,《县志》二十卷,《诗文集》若干卷。君之建议也,于公颇德之。及出领河务,值君归,恒以地方利弊咨君。君必直言无隐,然终不干以私。三十三年春,有旨召君入京师居住,人疑上意且不测。既至,初不督过,君键户不接见宾客,读《易》著书如常时。居数月,病作,遂不起。

  君居家孝悌,谨事师友,疏于财,恒周人急,后进有一善,为人诵其文不去口。性不饮酒,好观人饮,竟席不倦。尝辟一峰草堂于宣武门斜街之南,暇与布衣紃履之士诗篇酬和。退朝,辄考证史事。同馆有持异说者,审其本末而匡正之,不与之争也。河议初出,大学士梁公清标,时为户部尚书。叹曰:“江淮之间,可谓有人。”

  君卒时年五十有三。娶丘氏,封宜人。子四人:崇烈,康熙丁卯举人。崇让,贡生,卒。崇修,贡生。崇禧。女五人:国黻,其长女婿也。次丘璋,次任宸,次朱经,次黄之钧。孙五人。

  呜呼!古之进言者,不必皆言官也。工执艺事,亦可以谏。谏而不入,则罪浮于有言责者。自唐宋元明以来,词臣之以言获罪者多矣,或死于戍所,或毙于狱,或殒于杖下,论世者衋伤焉。君遭遇盛时,片言动圣主之听。乡党之患既释,返初服而退,可不谓荣焉。方其再召,留之京,安知非别有任使,特不幸而君死尔。表诸墓,后之以词臣进言者,勿援君以为戒,而不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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