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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巽上巽下)

  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巽》阴潜起于阳下,与《姤》《遁》同。《兑》阳盛于中而阴外,与《大壮》《夬》同。而《姤》为阴干阳,《遁》为阳避阴,《巽》则以入为德,《大壮》戒阳之壮,《夬》奖阳以决阴,《兑》则以说为道,何也?《巽》《兑》本三画卦之名,重而为六,不失其象。风有于喁之相因,泽有左右之并流,皆无异道,则重而为六,犹然三画之象也。三画之卦,天之理,物之体,形象之自然者也。相杂而六画生,则物之变,人之用,得失之或然而不得不然者也。六画不异于三,则用而仍如其体,《姤》《遁》《大壮》《夬》之重而有异也,则体异而用亦异也。夫天之理,物之体,阴阳柔刚,参伍以成形象,一惟其自然。阴本不以干阳而潜起,阳亦不畏逼而欲避,阳虽盛而非恃其壮以决去乎阴,则体天体之无不善者,以肖其德而嘉与之,故《巽》以入为利,《兑》以说为贞,若夫阴遇阳而迫阳以避,阳壮而决绝乎阴,固非天地絪缊,互相屈伸以成化之道,故《姤》《遁》无相入之美,《壮》《夬》无相说之情也。

  然则《震》之阳起而动阴,与《复》《临》义略相通;《艮》之阳上以止阴,与《剥》《观》道略相似。《震》恐以致福,“丧贝而七日得”,《复》之理也。《艮》敦而吉。“大观在上”“君子得舆”之象也。而异于《巽》《兑》之别于《姤》《遁》《壮》《夬》,又何也?《震》初阳起而动地下之阴,四阳出地而动地上之阴,乃以出入无疾,而相感以《临》。《艮》三止阴而不能止,二阴又乘其上,《剥》之所以“剥肤”,止之又止而后止焉,《观》之所以必“观我”“观民”,而恐志之未平,天人体用之义均也。若夫《姤》《遁》,阴干阳而逼之,阴皆进而阳皆退;《巽》则六四居阴以顺乎阳,而阳未相率以之于外;《大壮》《夬》阳连类以摈阴,亢而且消,《兑》则阳纳阴于三,相说而不相拒,《巽》《兑》之与《姤》《遁》《壮》《夬》,其象异,其德异,固不可以《震》《艮》例求也。此读《易》者之当知变通也。

  《巽》者,选具而进之谓。能慎于进则相入,故为入也。柔顺修谨,欲依阳而求相入以成化,《巽》之德也。阳且乐而受之,是以“小亨”。阴虽入,而刚不失其中,刚柔相济,往斯利矣。“大人”,谓二五刚中,德位并隆者也。选慎以入而相见,见斯利矣,阴之亨利者也。程子曰:“《兑》柔在外,用柔也;《巽》柔在内,性柔也。”《兑》,阳之为也;《巽》,阴之为也。《兑》则亨,《巽》所以小亨也。然阴固两仪自然之体而万物资生之用,得其正而亨而且利,亦孰非天道之正,人事之善者乎!

  《彖》曰:重巽以申命。(重,直龙反。)

  《巽》有二义,自阴而言之,则自下而柔顺以入合于阳,自阳而言之,则刚得中而以柔道下施,入物而相劝勉。此以九五刚中君德为主,而六四下入起义。六四非上入,而下施者也。“重巽”者,初以柔施,而四又申之也。承刚中之道,柔以下逮,愚贱不可卒喻,申命而后能入民之隐。

  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巽乎中正”者,不以当位得中,遂刚以临下,而柔巽以入民,则志可喻于物,而物遵以行,故“利有攸往”:此以自上施下者言也。“柔皆顺乎刚”者,慎以进而不敢干,阴道得而就正于刚中者,其益大矣,故“小亨”而“利见大人”:此以自下顺上者言也。内卦三爻皆取下顺上之义,外三爻皆取上施下之义,《彖》错言之,明其用异而道同也。

  《象》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巽》之为风者,动气者,阳气也。阳气聚于外,薄阴在内,阳不得入,而阴弱不相激,则阳乘动几,往复飘聚,而鼓荡以行焉。聚而行于此,则彼虚,阴乃乘之以入,庄周所谓“厉风济则为虚”也,虚而阴入矣。入而和,则晴雨平,物汇昌矣。“随风”者,前风往而后风复兴之谓。飘风则不相继,故不能终朝。相随以不息,风之柔和者也。故庄周曰“冷风则大和”。君子之将欲兴民以有事,命之,又申命;其始不迫,其继不厌,期于入民而事以集;如风之相随,则草皆顺偃,而寒暄以渐而成。取法于此,斯无不教,不戒,慢令之三恶矣。但言“行事”,为政言也。明非言教也,若教则不愤而启,不悱而发,喋喋然徒劳而无益也。

  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

  阴起而入阳,进也;在下而柔,退也。初六阴欲入而未果,故为进退不决之象。阳为文,阴为武,阴上临阳而欲进,故此与《履》六三皆言“武人”。武人,勇于进者,“贞”则慎于进而不妄,故得进退之宜而利。

  《象》曰“进退”,志疑也。“利武人之贞”,志治也。

  “志治”者,阴屈下以求入于阳,所以受阳之裁成而成化。武人不怙其勇而望治,慎于进以就正,故利,此所谓“利见大人”也。

  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

  “巽在床下”,谓初也。“史”,撰辞告神者。阴有鬼神之道焉,故用史巫。凡敌应之卦,既不相应,则以相比者为应求。阴阳相比而相求则和,远则乖矣。故《巽》二、五吉,而三、上凶吝。初六进退维疑,在床下而不能起应乎刚。二以刚居柔。笃志下求,纷若不已,则阴可入而阴得其耦,故吉。不当位,疑有咎也,而不失其刚中之德,则无咎。

  《象》曰:纷若之吉,得中也。

  “用史巫纷若”,则疑于太屈,而刚固得中,虽求阴而不自失。

  九三,频巽,吝。

  “频”与颦通。三以刚居刚而不中,见阴之巽入而颦蹙以受之,不能止阴使不入,徒“吝”而已。

  《象》曰:频巽之吝,志穷也。

  不通之谓“穷”。异端以人伦物理为火宅,而欲绝之,终不能而只以自穷,盖若此。

  六四,悔亡,田获三品。

  此所谓“利有攸往”也。“三品”:干豆、宾客、充君之庖。上杀、中杀、下杀皆获焉,是大获也。四在上卦之下,乃施命以入下而使行事者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巽》非征伐之卦,田猎以供宾祭,役民率作,故取象焉。柔以申命,下顺听之,故田而多获。“悔亡”者,本无悔也。

  《象》曰“田获三品”,有功也。

  申命以得人之情,则行事而有功。

  九五,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先,息荐反。后,胡豆反。)

  九五居尊,为申命之主。礼乐征伐自上出,其正也,吉道也。“悔亡”,盖下“无初有终”之义。无初疑于悔,有终则悔亡矣。“无不利”者,于位为宜,于德为称,四之功,盖五之利也。民不可与虑始;五以刚中之道率民以有为,民将疑惮,故“无初”,而终于有功,则“有终”而无不利。“庚”者,更新行事之义。故外事用刚日,而以庚为吉。“先庚三日”而告之,初六始出令也。“后庚三日”而复警以其不逮,六四申命也。于是而命无不行,事无不立矣。故备诸美辞以赞其盛。

  《象》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

  得其位,乃能行其命。

  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

  “巽在床下”,亦谓初也。“资斧”,所以行之具也。初求入而上与之绝远,阴阳之情既已隔绝而不通,所恃以入民之隐而劝之行者,四之申命;而命自五出,非上所制,上又亢而无下逮之情,丧其所以行者。权失而益之以骄,《诗》所谓“上帝甚蹈,勿自瘵焉”者也。

  《象》曰“巽在床下”,上穷也。“丧其资斧”,正乎凶也。

  《巽》既在床下,而高处乎上,则不相通甚矣。又不比乎四,而无恃以行,则凶者其情理之应得,而非意外之变也。此言“贞凶”别为一义,然上九亦无不正之失,特以过恃其刚正而凶,遂为应得之祸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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