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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范(4)


  四

  尝以《洛书》之位与数,参观乎《洪范》,知元后相协下民之道,至约而统详,至微而统著也。约以统详,微以统著,故曰极也,至于此而后得其会归之极也。

  夫以位,则居幽者微而明者著,履一于北,幽以治明也。夫以数,则约四十有四于一,而以一临四十有四之详,所履者一,约以治详也。以是知一之为极,而前之释者以五当之,无当于象,无当于数,训诂之泥也。

  夫中五者居龟脊隆起之位,天之阴骘骘,阳之用也。 所以起元后之功用,粲然环列为北水、南火、东木、西金、中土之法象,安能消归其已有而一之乎?

  今夫元后之理兆民,其协民居者八政是已,攸叙彝伦者五事是已。当其详以敷政,不可略也。八政以备举其法,而协者罔弗协。然而君弗能尸也,三官百尹举尽其猷为,乃协也。抑其修之于身,必克毖夫五事,以谨司其原,叙者罔弗叙,然而为功也密,不能必天下之遵也。元后自严其视履者也。故八政必有所自举,有所自废;五事必有所自贞,有所自淫。天子之得失,兆民之善恶,圣人之所劫毖而不遑,愚不肖之可兴起而不倦,藏之于幽,守之于约,一而已矣。所建者,于此中也,于此和也;所锡者,靡弗迪也,靡弗惠也。居于幽以静之域,而操其约以严之几,位乎北,会于一。《洛书》之示人显矣,禹、箕之择善精矣,岂有能易此者哉?极则无可耦矣,居幽而握要,极乃立矣。皇则极乎大矣,治著而领详,极乃皇矣。

  虽然,言极者尤不可不审也。异端之言,曰“抱一”,曰“见独”,曰“止水之渊”,曰“玄牝之门”,皆言幽也,皆言约也,而藏于幽者不可以著,执其一者不可以详。芒然于己而罔所建,将以愚民而罔所锡,彼亦以此为极而祗以乱天下,故曰尤不可不审也。

  夫圣人之所履一于幽,以向明而治天下者,其所会归,好恶而已矣。好恶者,性之情也。元后之独也,庶民之共也,异端之所欲泯忘而任其判涣者也。圣人之好恶安于道,贤人之好恶依于德,才人之好恶因乎功,智人之好恶生乎名,愚不肖之好恶移于习。八政之举,惟好斯举;八政之废,惟恶斯废;五事之效其贞,惟好斯勉;五事之戒其淫,惟恶斯惩。好之兴,而恻隐、恭敬生于兆民之心,以成仁让;恶之兴,而羞恶、是非著于兆民之心,以远邪辟。其动也,发于潜而从违卒不可御;其审也,成乎志而祸福所不能移。是独体也,是诚之几也,故允矣为极所自建也。

  然而体则独矣,诚则但见乎几矣。而八方风气之殊,兆民情志之赜,忽一旦而好之,蔑不好也,一旦而恶之,蔑不恶也。自细腰高髻之纤鄙,讫崇齿尚德之休嘉,群万有不齐之好,群万有不齐之恶,不知其所以必好,不知其所以必恶,翕然沛然,奔趋恐后,以争归于一。则此一者,节宣阴阳,可以善五行之用;周流六方,可以成庶畴之功,类应天休,可以承五福六极之劝威。九与一应,戴之在上,故曰应天。 皇哉!极哉!一好恶而天下之志通,天下之务成,不行而至,不疾而速矣。

  或曰:夫既统于一,而好恶者两端也,不相杂者也,何云一也?曰:两端者,究其委之辞也;一者,溯其源之辞也。非所好,则恶矣,是本无恶,而以其所不好者为恶也,其源一也。物固有非所好而不必恶者。然习而安以忘者,好之速也,厌而不必远者,亦惟其勿好也,故曰一也。

  或曰:五事之思,视、听、貌、言之君也,亦以约察乎详,以微治乎著,何居乎寄四事之中,五事之位在右肩四。 而不可统道以为极?曰:思亦受成于好恶者也。非其所好,不思得也;非其所恶,不思去也。好恶者,初几也;思者,引伸其好恶以求遂者也。好恶生思,而不待思以生。是好恶为万化之源,故曰极也。

  且夫元后之思,庶民思之则祗以乱;圣人之思,愚不肖思之则无所从。惟好恶者可率天下以同遵者也。悦生恶死,喜逸怨劳,王者必与兆民同,而好善恶恶,兆民固与王者有同情也。皇哉好恶乎!人而无好,则居不就其所协,勿论彝伦之叙矣。人而无恶,则居且安于不协,勿论彝伦之 矣。性资情以尽,情作才以兴,缄之也密,充之也大,圣功之钥,圣治之极也。彼异端者,抑之遏之,纵之泆之,而终不能也,祗以 其彝伦,而逆天以诬民,罪浮于鲧矣。故曰:“尤不可不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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