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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宗八


  恃險,亡道也;棄險,尤必亡之道也。恃險而亡,非險使之亡也。任非其人,行非其政,民怨而非其民,兵窳而非其兵,積金粟而糜之,非其金粟,險無與守,均於無險,恃險之亡,亦棄險亡之也。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是故守國者,不可以不知險。知險者,明乎險與非險之數,非一山之岝崿,一水之波濤,足以為險也。有可據之險,而居高積厚,以下應乎廣衍之神皋,如手足處末而衛其頭目,夫是之謂真險。善攻者期於爭此,善守者亦守此而已矣。

  江東自孫氏以來,東晉、南宋因之以立國者皆百餘年。長淮、大江為其障蔽,「天塹」之號,繇此而興。而以實求之,險固不在是也。曹魏臨濡須而退,石勒至壽春而返,苻堅渡淝水而奔,拓拔飲江水而止,周世宗破滁陽而罷,完顏亮窺采石而潰,則既已全有長淮而分江之險。乃至兀朮直搗建康,立馬金山,東陷四明,南馳豫章,終以寢不安席,遽求北走。蓋一葦之可杭,無重關之踵接,江東之險,不在此悠悠之帶水明矣。

  險不在此,則其立國而不可拔者,固有在也。昭烈有漢中,而曹仁乃卻;劉弘鎮襄、漢,而瑯邪乃興;桓溫縛李勢,而氐、羌不敢內犯;張浚督荊、襄,二吳爭秦、鞏,而女直息其南窺。其亡也:秦滅巴蜀,而捍關破,鄢郢舉,走楚於吳,而楚以熸;魏滅蜀漢,迫西陵,王浚因以興師東指,而孫氏以亡;宇文氏滅蕭紀,下蕭巋,而隋人南渡之師長驅無忌;宋俘孟昶,下高季興,而南唐之滅易於摧枯。以是驗之,江東之險在楚,楚之險在江與漢之上流。恃大江者非所恃,棄上流者棄其所依。得失之樞,未有爽焉者也。

  蓋吳、越,委也;江、漢之上流,源也。以攻者言,從源而輸於委,順也;不得其源而求諸委,逆也。應援之相踵,芻糧之相濟,甲仗車牛之相輔,順以及之,而軍無中匱之憂。順而下攻,易也;逆而上退,難也。知進之易於攻,而退之難於卻,則人有致死之心。此橫江而渡者之無成功,而憑高以下者之得勝算也。以守者言,擊其頭而手足應,制其手足而頭不能援。江與漢之上流,芻糧之所給也,材勇之所生也。故吳、越雖已糜爛,而巴、蜀、湘、粵,可阻險以爭衡;上游已就沉淪,則吳、會、越、閩,先魂奪而坐斃。蘇峻據石頭,而陶侃、溫嶠率江、湘之義旅,掩取之如籠鳥;侯景陷臺城,而王僧辯、陳霸先以脃弱之粵人,網舉之如游鰷。險在千里之外,而機應於桴鼓之捷,古今轍迹,無有不同焉者。

  然則宋當理宗之世,豈其必亡哉?棄險以自亡,而賈似道之罪,不可勝誅。非但其納款拖雷而背之以召寇也。以賄賂望閫帥,以柔媚掌兵權,以伉直為仇仇,以愛憎為刑賞;於是餘玠死而川蜀之危不支,劉整叛而川蜀之亡以必,呂文煥之援絕而陽邏之渡不可復遏。迨及臨安已破,江南瓦解,揚州之守猶巋然而存。江、淮之塹,不足以固江東,勢所不趨,非存亡之紐明矣。故知險者,知天下之大險也,非一山一水在眉睫之閒,見為可恃,以使人驕玩者也。以南為守,而失漢中、巴、蜀,以孤江、湘;以北為守,而失朔方、雲中,以危河朔。北倚南之資糧,而徐、泗無銜尾之運;南恃北之捍蔽,而相、魏無屯練之兵;雖英主不能以撫中夏,況中材而際運會之屯者乎?故險者,非可恃也,尤非可棄也;此千秋之永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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