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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宗二


  小人蠱君以害善類,所患無辭,而為之名曰「朋黨」,則以鉗網天下而有餘。漢、唐以降,人亡邦瘁,皆此之繇也。而宋之季世,則尤有異焉,更名之曰「道學」。道學者,非惡聲也。揭以為名,不足以為罪。乃知其不類之甚,而又為之名曰「偽學」。言偽者,非其本心也。其同類之相語以相誚者,固曰道學,不言偽也。以道學為名而殺士,劉德秀、京鏜、何澹、胡紘等成之,韓侂胄尸之,而實不自此始也。高宗之世,已有請禁程氏學者。迨及孝宗,謝廓然以程氏與王安石並論,請禁以其說取士。自是而後,浸淫以及於侂胄,乃加以削奪竄殛之法。蓋數十年蘊隆必洩之毒,非德秀等突起而遽能然也。

  夫人各有心,不相為謀。諸君子無傷於物,而舉國之狂狺如此。波流所屆,乃至近世,江陵踵其戾氣,奄黨襲其炎威也,又如此。察其所以蠱惑天下而售其惡者,非彊辨有力者莫能也。則為之倡者誰邪?揆厥所繇,而蘇軾兄弟之惡,惡於向魋久矣。

  君子之學,其為道也,律己雖嚴,不無利用安身之益;蒞物雖正,自有和平溫厚之休。小人之傾妒,亦但求異於國事之從違,而無與於退居之誦說。亦何至標以為名,惑君臣朝野而共相排擯哉?蓋君子之以正人心、端風尚,有所必不為者。淫聲冶色之必遠也,苞苴賄賂之必拒也,劇飲狂歌之必絕也,詼諧調笑之必不屑也,六博投瓊、流連晝夜之必不容也,緇黃游客、嬉談面諛之必不受也。凡此者,皆不肖者所耽,而求以自恣者也。徒以一廁士流,而名義相束,君子又從而飭之,苟逾其閑,則進不能獲令譽於當官,退抑不能以先生長者自居於士類。狂心思逞,不敢自遂,引領而望曰:誰能解我之桎梏,以兩得於顯名厚實之通軌哉?而軾兄弟乘此以興矣。

  自其父洵以小有才而遊丹鉛之壘,弋韓愈之章程,即曰吾韓愈也;竊孟子之枝葉,即曰吾孟子也。軾兄弟益之以氾記之博,飾之以巧慧之才,浮游於六藝,沉湎於異端,倡為之說曰:「率吾性,即道也;任吾情,即性也。」引秦觀、李廌無行之少年為之羽翼,雜浮屠黃冠近似之卮言為之談助;左妖童,右遊妓,猖狂於花月之下。而測大易之旨,掠論語之膚,以性命之影迹,治道之偏端,文其耽酒嗜色、佚遊宴樂之私。軒然曰:「此君子之直道而行者也。彼言法言、服法服、行法行者,皆偽也。」偽之名自此而生矣。於是苟簡卑陋之士,以為是釋我之縛而遊於浩蕩之宇者。欲以之遂,而理即以之得;利以之享,而名即以之成;唯人之意欲,而出可為賢臣,處可為師儒,人皆仲尼,而世皆樂利。則褰裳以從,若將不及,一呼百集,群起以敵君子如仇仇,斥道學如盜賊,無所憚而不為矣。

  故謝廓然之倡之也,以程氏與安石並論,則其所推戴者可知矣。視伊川如安石者,軾也。廓然曰:「士當信道自守,以六經為學,以孔、孟為師。」夫軾亦竊六經而倚孔、孟為藏身之窟。乃以進狹邪之狎客為入室之英,逞北里之淫詞為傳心之典;曰「此誠也,非是則偽也」。抑為鉤距之深文,謔浪之飛語,搖闇君以逞其戈矛,流濫之極,數百年而不息。軾兄弟之惡,夫豈在共、歡下哉?姑不念其狐媚以誘天下後世之悅己者,乃至裁巾割肉,東坡巾,東坡肉。爭庖人縫人之長,辱人賤行之至此極乎!眉山之學不熄,君子之道不伸,禍訖於人倫,敗貽於家國,禁講說,毀書院,不旋踵而中國淪亡,人胥相食。嗚呼!誰與衛道而除邪慝,火其書以救僅存之人紀者?不然,亦將安所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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