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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七


  人之可信者,不貪不可居之名;言之可信者,不傳不可為之事。微生之直,仲子之廉,君子察其不諶。室遠之詩,漂杵之書,君子辨其不實。人惡其飾言飾行以亂德也,言惡其溢美溢惡以亂道也。君子之以敦實行、傳信史、正人心、厚風俗者,誠而已矣。

  江州陳兢九世同居,而太宗歲賜以粟,蓋聞唐張公藝之風,而上下相蒙以矜治化也。九世同居,天下亦多有之矣。其宅地廣,其田牧便,其習業同,未可遽為孝慈友愛,人皆順以和也。公藝之告高宗也,曰「忍」。夫忍,必有不可忍者矣。則父子之誶語,婦姑之勃谿,兄弟之交愈,以至於斁倫傷化者皆有之。公藝悉忍而弗較,以消其獄訟仇殺之大惡而已。使其皆孝慈友愛以無尤也,則何忍之有邪?故公藝之言,猶不敢增飾虛美以惑人,為可信也。傳陳兢之家者曰:「長幼七百口,人無閑言」,已溢美而非其實矣。又曰:「有犬百餘,共一牢食,一犬不至,群犬不食。」其誕至此,而兢敢居之為美,人且傳之為異,史且載之為真,率天下以偽,君子之所惡夫亂德之言者,非此言哉?

  人而至於百,則合食之頃,一有不至,非按而數之,且不及察矣。犬而至百,坌涌而前,一犬不至,即智如神禹,未有能一覽而知者,奚況犬乎?計其家七百口之無閒言,為誇誕之說,亦如此而已矣。

  堯、舜之有朱、均,文王之有鮮、度,天不能私其美於聖人之家。子之賢不肖,天也。天之化,未有能齊者也;何獨於陳氏之家,使皆醇謹以若於長者之訓耶?而曰:「自陳崇以至於兢,教之有方,飭之有道,家訓立而人皆勸。」則堯之於子,既自以則天之德立範於上;而又使事舜於畎畝,以薰陶其氣質;陳氏之德十百於堯,其教也十百於舜,庶乎可矣。不然,慧者、愚者、彊者、柔者、靜者,躁者、咸使整齊專壹,而無朱、均、鮮、度之梗化於中,陳氏何德以堪此?取堯、舜猶病之美,誇鄉原非刺之無,兢之偽,史之誣,豈待辨而明哉?

  且以陳氏之族如彼其善矣,又何賜粟以後,九世之餘,寂寂無足紀數;而七百口敦仁崇讓之子弟,曾無一人能樹立於宋世哉?當唐末以後之喪亂,江州為吳、楚交爭之衝。陳氏所居,僻遠於兵火,因相保以全其家,分數差明,而無訟獄仇殺之釁。陳氏遂栩栩然以自矜,有司乃栩栩然以誇異,太宗且栩栩然以飾為時雍之化,相率為偽,而犬亦被以榮名。史氏傳其不足信者,而世信之;妄人售,而為父兄者恤虛名以瀆倫紀;君子所以為世道憂也。

  夫君子之齊家,以化及天下也。不為不可成,不居不可久,責備賢者而善養不才,立異以使之同,昭辨以使之壹,賢者易以篤其恩,不肖無以增其慝。是以命士而上,父子異宮,不欲其相黷也;五世而降,功緦以絕,不欲其強飾也;立庭之訓,止於詩禮;夜飲之戒,嚴於朝廷;三十授田,而田廬分處;八口以外,而饑寒自贍;無相雜也,則無相競也。使九世可以同居,族以睦而分以明,則先王胡不立此以為制,而文昭武穆,必使有國有家各賜族以使自為紀哉?化不可驟,情不可強,天不可必,人不可不豫為之防。故偽行偽言不宣,上以誠教,下以誠應。同人之道,類族辨物,而於宗則吝;家人之義,嘻嘻失節,而威如以孚。垂世立教,仁之至、義之盡矣。俶詭之行,矜夸之說,熒惑之下,飾大美以鬻名利,天性受誣而人紀以亡,讀史者又何艷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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