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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四


  不教之兵,可使戰乎?曰:「不可。」日教其兵,可使戰乎?曰:「固不可也。」世所謂教戰者:張其旗幟,奏其鉦鼓,喧其呼噪,進之、止之,回之、旋之,擊之、刺之,避之、就之;而無一生一死、相薄相逼之情形,警其耳目,震其心神。則教之者,戲之也。日教之者,日戲之也。教之精者,精於戲者也。勍敵在前,目熒魄蕩,而盡忘之矣。即不忘之,而抑無所用之。是故日教其兵者,不可使戰也。

  雖然,抑豈可使不教之兵以戰哉?夫教戰之道無他,以戰教之而已矣。古之教戰也,教之於四時之田。禽,如其敵也;獲禽,如其殺敵也;驅逆,如其挑戰也;獲而獻禽,如其計功以受賞也。趨利而唯恐失,洞中貫腦而唯恐斃之不速,眾爭追逐而唯恐其後於人,操必殺之心而如不兩立。以此而教,行乎戰之事矣。然而古之用兵者,鄰國友邦之爭,怒盡而止,非夷狄盜賊之致死於我而不可與之俱生,以禽視敵,而足以戰矣。夫人與人同類,則不容視其死如戮禽而不動其心。敵與我爭命,則不如人可殺禽,而禽不能制人之死命。以此為教,施之後世,猶之乎其有戲之心;但習其馳射進止之節,而不能鼓臨事之勇,於戰固未有當也。況舍此而言教戰,黷武也;黷之以戲而已矣。

  夫營壘有制,部隊有法,開合有勢,伏見有機,為將者務知之,而氣不屬焉,則嫻習以熟,而生死成敗之介乎前,且心目交熒而盡失其素。況乎三軍之士,鼓之左而左,鼓之右而右,唯將是聽,而惡用知兵法之宜然哉!所恃以可生可死而不可敗者,氣而已矣。氣者,非可教而使振者也。是故教戰者,唯數試之戰,而後氣以不駭而昌。日習之,日教之,狎而玩之,則其敗愈速。是故不得百戰之士而用之,則莫若用其新。昔者漢之擊匈奴也,其去高帝之時未及百年,凡與高帝百戰以定天下者雖已略盡,而子孫以功世徹侯,皆以兵為世業,習非不夙,而酎金之令,削奪無餘。武帝所遣度絕幕、斬名王、橫馳塞北者,衛青、霍去病、李廣、程不識、蘇建、公孫敖之流,皆拔起寒微,目未睹孫、吳之書,耳未聞金鼓之節,乃以用其方新之氣,而威行乎朔漠。其材官健兒以及數十萬之眾,天子未聞親臨大閱,將吏未暇日教止齊,令頒於臨戎之日,馳突於危險之地,即此以教之而已足於用。故教戰者,舍以戰教,而教不如其無教,教者,戲而已矣。

  雖然,抑有說焉。有數戰而不可使戰者,屢試之弱敵,幸而克捷,遂欲用之於勍敵也;則宋之用曹彬、潘美以爭幽州是已。此數將者,皆為宋削平割據以統一天下者也,然而其效可睹矣。劉鋹之虐也,孟昶之荒也,李煜之靡也,狃於乍安,而盡弛其備,兵一臨之,而如春冰之頓釋;河東差可自固,而太祖頓於堅城之下,太宗復親御六軍,躬冒矢石,而僅克之;則諸將之能,概可知已。幸人之弱,成其平國之功,整行長驅,臥鼓偃旗,而敵已潰;未嘗有飛矢流於目睫,白刃接於肘腋,凶危不測之憂也。方且以仁厚清廉、雍容退讓、釋天子之猜疑,消相臣之傾妒,迨雍熙之世而益老矣。畏以勛名見忌,而思保富貴於暮年之情益篤矣。乃使貿首於積強之契丹,岐溝之死傷過半;豈旌麾不耀雲日,部伍不綴星辰,以致敵之薄人於無法哉?怙其勝小敵者以敵大敵,突騎一衝,為生平所未見,而所習者不與之相應,不熸何待焉。張齊賢曰:「擇卒不如擇將。」諸將之不足以一戰也,夫人而知之矣。

  夫宋豈無果毅跅弛之材,大可分閫而小堪奮擊者乎?疑忌深而士不敢以才自見,恂恂秩秩,苟免彈射之風氣已成,舍此一二宿將而固無人矣。岐溝一蹶,終宋不振,吾未知其教之與否,藉其教之,亦士戲於伍,將戲於幕,主戲於國,相率以嬉而已。嗚呼!斯其所以為弱宋也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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