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王夫之 > 宋论 | 上页 下页
高宗五


  兀朮渡江而南,席卷吴、会,追高宗于四明,东迤海滨;其别将追隆祐太后,南至于虔州之皁口,西掠楚疆,陷岳、潭,而武昌在其怀袖。当是时也,江南糜烂,宋无一城之可恃,韩、岳浮寄于散地,而莫能自坚。此苻坚所几幸而不得,拓拔佛狸所迁延而惮进者也。举天下而全有之,奚待蒙古于他日哉?然而兀朮急于渡河而归,高宗且可画淮而守,此可以知国家安危之机,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女直之不能久处江东也,若有所怵惕,而梦寝不安。非其欲之有所厌也,非其力之不足恃也;攻有余而守不足者,无与故也。杜充之降,疑有与矣。而充不足以当有无之数,孑然自以其身降,而号令不能及众;则女直之不能凭借以有江、淮,深知之矣。深入国境而能因而据之者,必有拥众降附代为招集之人。故刘整、吕文焕降于蒙古,而后宋不能免于土崩。地非其地也,人非其人也,风土之刚柔,山川之险易,人心之向背,乍履其地而无以相知。安能孤军悬处,设守令,索刍粮,以无忧其困?师行千里而不见敌者,心必危;乌合以附而无任其安辑者,信之必不固。则兀朮之方胜而惧,得地而不敢有,所必然矣。

  夫宋之得此,于天下虽无片土之安,而将帅牧守相持以不为女直用,固有以致之也。其于士大夫也,亦几失其心矣;然而诛夷不加也,鞭笞愈不敢施也。祖宗之家法定,奸邪虽逞,而天子不为之移,则奸邪亦知所禁而弗能播其凶德。其于武臣也,猜防之而不使展其勇略,是以弱也;然而有功而未尝故挫抑之,有过而未尝深求之,危困而未尝割弃之,败衅而未尝按诛之。待之也既使有余,而驭之也亦有其制。不使之擅部曲而听其去来,不使之幸寇存以胁吾权宠。不纵之于先而操之于后,则怨不深;不操之已穷而纵之使傲,则情不悖。故武人犹思媚于君,而部曲不从逆以靡。天下之大势,十已去其八九,而士心协,民志定,军情犹固;宋之所以立国百余年如一日,而滨危不改其恒也。

  至于史嵩之、贾似道起,尽毁祖宗之成法,理宗汶弱而莫能问,士心始离,民心始散。将帅擅兵,存亡自主,而上不与谋,然后望风瓦解。蒙古安驱以入,晏坐以抚,拾天下如一羽而无所疑。不然,刘、吕虽降,安能举我所豢养之吏士直前相搏,而乐附狡夷如其父兄也哉?斩刈亟,则小人易激;鞭笞用,则君子亦离。部曲众而封赏早,则去来自恣;孤旅危而应援绝,则反噬必深。上与下泮涣而不相知,敌乃坐收之,而反为吾腹心之患。宋之乱政,至蔡京当国、童贯临戎而极矣。而凡数者之病犹未剧也。是以高宗跳身航海而终不亡也。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