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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六


  太宗修册府元龟、太平御览诸书至数千卷,命江南、西蜀诸降臣分纂述之任。论者曰:太宗疑其怀故国、蓄异志,而姑以是縻之,录其长,柔其志,销其岁月,以终老于柔翰而无他。呜呼!忮人之善而为之辞以擿之,以细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奚足信哉?

  杨业,太原之降将也,父子握兵,死士为用,威震于契丹;谤书迭至,且任以边圉而亡猜。张洎、徐铉、句中正之流,浮华一夫,自诩不为之用,纵之壑而不足以游,夫人而知之矣。李煜降而不能有他,曹彬谅之,而任其归邸。已灰之烬,不可复炊,二三弄颖之士,固不屑为之重防也。张洎之视诸人,智计较为敏给,亦任之政柄,与参坐论,其余可知已。宋所忌者、宣力之武臣耳,非偷生邀宠之文士也。

  乃其所以必授纂修之事于诸降臣者有故。自唐乱以来,朱温凶戾,殄杀清流,杜荀鹤一受其接纳,而震栗几死。陷其域中者,人以文藻风流为大戒,岂复有撩猛虎而矜雅步者乎?李存勖、石敬瑭皆沙陀之孽,刘知远、郭威一执帚之佣也。犷悍相沿,弓刀互竞,王章以毛锥司榷算,且不免噪啄于群枭。六籍百家,不待焚坑,而中原无慗遗矣。抑且契丹内蹂,千里为墟,救死不遑,谁暇闵遗文之废坠?周世宗稍欲拂拭而张之,而故老已凋,新知不启。王朴、窦仪起自燕、赵,简质有余,而讲习不夙,隔幕望日,固北方学士之恒也。唯彼江东、西蜀者,保国数十年,画疆自守,兵革不兴,水涘山椒,縢缄无损;故人士得以其从容之岁月,咀文苑之英华。则欲求博雅之儒,以采群言之胜,舍此二方之士,无有能任之者。太宗可谓善取材矣。

  光武之兴道艺也,雅乐仪文,得之公孙述也。拓拔氏之饰文教也,传经定制,得之河西也。四战之地,不足以留文治,则偏方晏处者存焉。蒙古决裂天维,而两浙、三吴,文章盛于晚季;刘、宋、章、陶藉之以开一代之治,非姚枢、许衡之得有传人也。繇此言之,士生礼崩乐圮之世,而处僻远之乡,珍重遗文以须求旧之代,不于其身,必于其徒,非有爽也。坐销岁月于幽忧困菀之下者,殆所谓自弃者与!道胜者,道行而志已得;文成者,文著而心以亨。奚必任三事、位彻侯,而后足以荣与?汉兴,功臣名多湮没,而申培、伏胜遗泽施于万年。然则以纂述为束缚英才之徽纆者,细人之陋也。以沮丧君子而有余疚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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