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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风十


  奖情者曰:“以思士思妻之情,举而致之君父,亡忧其不忠孝矣”,君子甚恶其言。非恶其崇情以亢性,恶其迁性以就情也。情之贞淫,同行而异发久矣。殆犹水也:漾、沔相近以出而殊流,殊流而同归,其终可合也;湘、漓、桓、洮相近以出而殊流,殊流而异归,其终不可合也。情之终合与终不合也,奚以辨哉?以迹求之不得,喻诸心而已矣。

  贞亦情也,淫亦情也。情受于性,性其藏也,乃迨其为情,而情亦自为藏矣。藏者必性生,而情乃生欲,故情上受性,下授欲。受有所依,授有所放,上下背行而各亲其生,东西流之势也。喻诸心者,可一一数矣。均之为爱,而动之恻然,将之肃然,敛之愈久而愈不容已,则以用之君父、昆友,可生、可死而不可忘以叛。均之为爱,而动之歆然,思之溢然,敛之则隐,逐之则盛,则以用之思士思妻,忘生忘死,而终不能自名其故。夫其终也,可生可死而灼然不叛,忘生忘死而莫能自名,则心亦传于迹而皆不可掩矣。

  《静女》之一章曰“俟我于城隅”,其俟可知已。两贞之相俟,未有于城隅者也。其二章曰“贻我彤管”,其贻可知已。彤管,贞物也,贞物而淫用之,顾名不慊而仅诧其炜也。其三章曰“洵美且异”,其美可知已。意以为美而异,意不以为美而故不异也。非所俟而俟,遽也;非所贻而贻,虚也;无可异而见异焉,心丧主也。遽则然,审则否,虚以往,实失其归,心丧而熹然兴,心得而退听,斯情也,非以用之床笫绸缪之爱,更奚用哉?

  孝子之于亲,忠臣之于君,其爱沉潜,其敬怵惕,迫之而安,致命而己有余,历乱离而无不察,情之性也。故曰:“召之则在侧,求而杀之则不可得”;又曰“执贽而后见,三让而后登”;言其俟之有择地也。故曰“人臣不以非所得而奉之君,人子不以非所得而奉之父”,言其贻之有择物也。故曰:“叔齐不以得国为非常之慈,周公不以郊禘为非常之福”,言其见异而弗之异也。情迫而有不迫,道有常而施受各如其分,是故命有所不徇,召有所不往,受禄而不诬,隆礼笃爱而不惊,然乃终以可生可死而不可贰。若此者,借以《静女》之情当之,未见其相济而成用者也。

  故择理易,择情难。审乎情,而知贞与淫之相背,如冰与蝇之不同席也,辨之早矣。不奖其淫,贞者乃显。如犹未显邪,抑即夫发不遽,物不虚,心有定美而不丧其主者,介之以求性,性尚可得而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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