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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乐记(8)


  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然后草木茂,区萌达,羽翼奋,角觡生,蛰虫昭苏,羽者妪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而卵生者不殈,则乐之道归焉尔。(煦,吁句反。妃,衣遇反。覆,敷救反。区,古侯反。伏,扶富反。□,徒谷反。殈,呼阒反。)

  “天地”以化言。“阴阳”以气言。“欣”者,情之动;“合”者,用之谐也。“相得”,互用交宜之意。气相呴曰“煦”。体相孳曰“妪”。“覆”,含盖也。“育”,养也。“草木茂”者,故枝重荣也。草芽屈生曰区,锐出曰“萌”。“达”者,透地上出也,谓草木之冬萎而春生者也。歧角曰“觡”。“昭”,始有见也。“苏”,生动也。“妪伏”,抱也。“鬻”,生也。胎败曰“□”。罨死壳中曰“殈”。天地奠位,清宁各正,而当春发生,则阴阳交泰,和气暄动,万物各资其和以畅其生理,此太和之气凝之于人则发见于情,而乐由是以兴。盖和效于气,气动而成声,故万物相生以气而相召以声。由此思之,则乐之理可见矣。

  ▲右第二十九章。

  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故童者舞之。铺筵席,陈尊俎,列笾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辨乎丧礼,故后主人。(大,他盖反。)

  “黄钟”,阳律之长;“大吕”,阴律之长;举其长以该十二律,谓音中律吕之节也。扬,钺也,即所谓“玉戚”也。“后尸”,谓尸入而宗祝从也。“商祝”,祝习商礼者,周人用之为丧祝。“后主人”,谓饭则主人执贝先入,商祝执巾从;及葬,主人出,商祝执功布以御柩也。

  是故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

  “德”者,心得其理。“行”者,躬行其实。南面尊,“上”也。北面卑,“下”也。宾、尸、主人,敬与哀之主,德行之象也。宗祝、有司,习其艺事而已。

  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

  “制”,谓制礼作乐。先王于上下先后之间位置不苟如此,皆以寓其贵德行、贱艺事之心,斯以崇德兴行,穷本著诚,而为制礼作乐之本也。

  ▲右第三十章。

  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惟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

  魏文侯,名斯,始僭为诸侯者。按子夏从夫子于陈、蔡之时,与文侯之世相去几百年,旧传文侯师子夏而此记其问答之语,疑传闻之误。“端冕”,玄冕服,以其衣为正幅,异于深衣,故亦谓之“端”。“古乐”,先王之乐。

  子夏对曰:“今夫古乐,进旅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会守拊鼓,始奏以文,复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夫,防无反。复,芳服反。相,息亮反。道,徒到反。

  “旅”,众皆齐壹也。“和”,疾徐得度也。“正”,不陵杂也。“广”,不纤曲也。皆谓舞容。“匏”,笙外腔。“簧”,笙中叶。“会”,合也。“守”,依以为节也。“拊”者,以韦为表,盛糠其中,筑地作声,登歌以之节弦。鼓,朄鼓;下管以之节笙。“文”,“鼓”也。武,金也。“复乱”,收乐之终也。“治乱”者,八音杂乱时以此治其节奏也。“相”,即拊也。“讯”与“迅”通。“讯疾”者,乐声欲疾,则以此促之也。“雅”,乐器名,状如漆筒,中有椎。金、鼓、拊、雅,其音皆浊,以之节乐则乐平而不激也。“语”,谓以乐理论德行。“道古”,即乐以道先王修齐治平之功德。乐声冲淡,舞容简肃,故视听有余而可以酬问也。

  “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溺而不止,及优侏□,犹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古儒字。犹,奴又反。道,徒到反。)

  “俯”,曲也;言舞人出入不齐一也。“奸声”,律相犯也,如今世词曲之有犯有破也。“滥”,乐句不明而互相侵也。“溺”,幽沉也。“不止”,余音曼衍也。“优”,俳谐者。“侏儒”,短人,如后世鲍老之类。“犹”,乱也。装饰子女,杂相昵谑,几于男女无别而不知父子矣。

  “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好,呼报反。夫,防无反。下并同。)

  成律以和之谓“乐”,孤清悦耳之谓“音”。

  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对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当,丁浪反。)

  热病曰“疢”。人畜之怪为“妖”,草木之异为“祥”;“祥”,非常也。“大当”,谓天人各得其正。“作为”,著其教也。“德音”者,原本至德,被之音以昭其美,则适如其和平之理,而与六律五声之自然相协合矣。

  “《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此之谓也。(莫,《诗》作“貊”,漠白反。长,丁丈反。“王此”之“王”,于放反。俾,《诗》作“比”,毗至反。施,羊吏反。)

  “莫”,清净也。察是非曰“明”,别善恶曰“类”。“克长”,能教。“克君”,能治也。“王”,犹君也。“顺”,合人心也。“俾”,贻孙谋也。“悔”,退也。“既”,竟也。“施”,及也。引《诗》之颂王季者,以明王者之德音本于其德之尽善,故顺人心而凝天命也。

  “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趋,七玉反。数,桑谷反。敖,五□到反。辟,匹亦反。乔,居翘反。)

  “好滥”者,喜为流曼之声。“淫”,荡也。“燕”,亦好也。“燕女”者,好为柔纤之声。“溺”,沉也。“趋数”,促急之声,奔欲而不暇,故志为烦乱。“敖辟”,亢厉之音,逞意而无能辑,故志为骄狂。烦骄非以淫色,而志无定趣,不知畏惮,则皆所以导淫也。周衰,王化不行,上僭下悖,郑、宋、卫、齐,各以其音为乐,而天下悦其烦手曼声,浏漓幽渺,相与尚之,此溺音之所从出也。

  “《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云:‘诱民孔易’,此之谓也。(好,呼报反。恶,乌路反。)

  “何事不行”者,施于臣民而教化行也。上六节言古乐新声之异。此节以下言人君好恶之当慎,以正文侯之非。盖能以敬和养其心而好恶之源既正,则心有其节,自与古乐相为合符,不期好而自好者,淫溺之声恶足以惑之哉。

  “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长,丁丈反。)

  “鞉”,小鼓,两旁有耳,摇而自击。“椌”,柷也。“楬”,敔也。“埙”,烧土为之,大如鹅卵,六孔。“篪”,如笛,七孔。六者皆以为乐之节,惟雅乐用之,淫乐无能用也。“竽”,编三十六管,横吹之。“狄”,与翟通。主酌宾曰“献”,旅酌曰“酬”,饭而饮曰“酳”,宾酌主曰“酢”,四者宾客燕飨之礼,礼行而乐作也。“官”,位置也。“贵贱得宜”者,上下用乐各有数也。“示尊卑长幼之序”者,于乐之缀兆倡和,寓礼之秩序也。圣人和敬存于中而好恶正,然后因其所好以为之节,而制器审音,形之舞蹈,亦皆顺其自然之则,是以神人交格而诱民者远也。

  “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号,胡刀反。“声磬”“磬以”之“磬”,去挺反。畜,敇六反。□,况袁反。将,子亮反。帅,所类反。)

  “铿”,摇空琅然之声。“立”,犹生也。“号”者,呼召之意。“横”,气作充满也。“武臣”,勇士。“石”,磬也。“声磬”“磬以”之“磬”,与“罄”同,尽也,音发即止,无余声也。“辨”,响寂有界而不侵也。“哀”,清警也。“廉”,亦清也。“志义”,谓事君无二心。“滥”者,音长引如水之流滥也。“会”,委曲会合也。“鼙”,小鼓有柄者。“□”,与“喧”同,嚣阗也。“将帅”,武臣之长,司进退者也。“合之”,谓合其心也。此节言八音而阙匏土与木,立义比拟,多涉牵附,且其云所思之臣皆富国强兵之士,与先王以乐养和德之精意相为背戾,盖战国君臣之习谈,君子之所不道也。以此征之,文侯所师之子夏,必非圣门之卜子,以字同而流传失之。司马子长、刘子政记文侯师卜子夏,增一卜字,盖与以阚止为宰予同其传伪,而司马温公取其说,则亦未之考也。

  ▲右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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