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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女学生甘为情死 白面郎决计私逃(1)


  话说郑天寿次日到岳家,见岳母泪汪汪的哭着,向郑天寿道:“你妹妹没了。”郑天寿吃着一惊,忙问:“是何病症?昨日碰着尚好好的呢。”他岳母道:“今晨因不见他开门,我等不及,连叩几次门,终不见应,幸得邻家走来,帮着把门打开,进去一瞧,姑爷,谁知他已直挺挺睡在床上,到来的路上去了。桌上留着张字纸,写明他们定要银子六百两时,可以儿尸给之。并言明‘吞金自尽,有负养育深恩,请勿悲哀’等语,你看如今如何办法?”郑天寿听了妻妹死信,倒也并不悲哀,依旧坦然自若。看官,郑天寿虽则忍心,然内外一致,并无诈伪,尚不失英雄本色;不若目下几位有心计的膀子先生,每遇相好病没,心中虽毫无酸楚,而在着人前总要装作悲哀的样子,哭的死去活来,好让人家称述他多情,女子听了,情愿攀他的相好。以这种人去比较郑天寿,似尚彼善于此,看官亦以士谔此言为不谬否?

  当下郑天寿见岳母与他商量,遂道:“此事不难,酿成人命,就不怕姓章的了。先下手为强。我们此刻须到章家去打他一个落花流水,出一口鸟气;然后再把妹妹的绝命书,待我叫人代作一个节略,到日报上去排登出来。好在报馆中主笔,都是熟的,一定可以帮忙。就说妹妹‘醉心学问,欲学无门,姊婿郑某,学界侠士,怜其向学心诚,遂为引进尚德女校肄业。夫兄谷盛,欺其夫淑人之呆,似诽语中伤女士,谓与郑某有暗昧事,女羞愤交集,遂一死以明志,吞金自尽’等语,你瞧好不好?”他岳母听了大喜,就合了几个雌老虎朋友,一拥的到章淑人家里。第一个却撞着淑人的老子,这老头儿正在日光下看书,不提防被这一群雌老虎扑进来,就是一把胡子,揪得嘴边的肉都吊了起来,欲喊痛时,怎奈上下唇须儿被他人一把总揪着,喊都不能出声。这一群女子摩拳擦掌,声东击西,呼喝连声,哭骂并作,霎时间打得章淑人家室无完器,人无完肤,众泼妇方整队而回。

  此时郑天寿已把妻妹小影刊成铜版,并绝命书,及自己所撰的节略,送到各日报馆去登载,所以雄州一埠,已经全境皆知了。当时就有许多评论家,执着报章。纷纷评议。有的说:“好人难做,好事难成。郑天寿一片好心,倒害了人家性命。不测风云,诚难预计。”有的说:“女士为学受诬,杀身明志,为近今女界所希有。”有几个目光如炬的,早知内中自有别情,便道:“此亦一桩疑案。郑天寿是个侠士,而女士的夫适系呆子,一何巧也?并且女士的求学,不在闺门待字之年,而在罗敷已嫁之后。凡人娶了个妻子,固欲甚经理家政也,一心求学,女士自为计得矣,如呆子何?”看官,当时评论家,既有这三种议论,那郑天寿的一番举动,岂不弄巧反成拙么?

  章谷盛、章淑人受了雌老虎的老拳,又见老父胡子尽被拔掉,血惨惨很是怕人,家中物件没一件完全的,兄弟两个也发起火来,撰禀贴到官衙控告。郑天寿得各此信,忙着号召雄州办学务一班人物,开特别大会,筹画对付之策。好在学界总护着学界,只因一校受亏,影响即及乎别的学校,所以等到决议下来,依旧是学界公进呈纸,替郑天寿洗刷一个干净。那知州官不肯含糊,批语是“事关因奸酿命,无论虚实,均须彻究。”郑天寿情知不妙,遂到忠义银行来拜会神算子蒋敬、鼓上蚤时迁。那知忠义银行也为转掉不灵,被人家逼倒。

  当下三人相见,彼此把经历的事,叙述了一遍。时迁道:“郑大哥,你这副尊容,生的实在标致,又加了这样的装束,不要说妇女见爱,即我见了也很爱你呢。我问你,照你说,首尾也开了,近年把女学堂,共骗到手多少银子?”郑天寿道:“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大约万金左右总有的。你们共弄着多少?”时迁道:“我们么,也只有此数。”说着,把手一扬。郑天寿道:“五万么?”时迁道:“张牙舞爪的开设银行,只弄到手三五万银子,还有脸子回山见众头领么?”

  郑天寿道:“然则共吞下多少,难道竟有五十万么?”时迁道:“岂敢,岂敢!”郑天寿道:“你们两个人本领真大,如何会弄到手这许多银子?”蒋敬道:“郑哥,你自己不想罢了,我们办银行,本不消得资本的,只要部里头批准了,租几间体面房屋,印他数十万纸的钞票就可开办了。把钞票作为先锋,教他去开路;路一开通,自有整万累千的银子存放进来,我就可以不怕了。再者可以兼办储蓄。那初开几天,没有巨款存放进来,兑换柜上有拿着钞票来兑换银子的,全靠那储蓄柜收下来的零星款子来敷衍呢。不过一层最要紧的,就是‘信用’两个字,也像你吊膀子一般,总要权装着老实,方可博社会上信用。”

  郑天寿道:“唷,唷!竟不料银行家是大骗子。但你今番这么样一弄,倒也是桩好事。”蒋敬道:“此话我不解。”郑天寿道:“有甚难解?你这银行一倒,大家吃了亏,以后自然要留心一些儿。那开银行的不能戮空枪,自然要拿出真实资本来,那时节,有一百万资本,发行一百万钞票,银行进步到这个地步,可以不败了,岂不都是你一倒之功么?”时迁道:“我们梁山会会员此番下山,于社会上倒也颇有益处,这些文明假面具,都被我们揭穿,让后来的人可以作为前车之鉴。”郑天寿道:“可不是么?商界的银行,学界的女校,内地不曾经历过风潮的,尚崇拜的了不得,被我们一闹,此风或可少杀了。”

  蒋敬道:“最好总要有董狐般一个直笔的人,把我们下山所做的事,一一笔之于书,留赠后人,使人家有所警戒,也是桩必不可少之事。”不劳过虑,已有青浦陆士谔了郑天寿道:“我们此间都立不住脚了,你们几时走?我也与你们同走。”时迁道:“走那里去?是不是回到梁山泊?”

  蒋敬道:“听说江州地方有许多会员在那里,扑天雕李应开着一爿江州‘兴业银行’,充着商务总会的总董,部里又派他做了个头等顾问官,阔的了不得;金钱豹子汤隆,做了个铁路公司总经理;浪里白条张顺,充着渔业公司监督;铁叫子乐和,开着个音乐传习所,又开一个戏曲改良会;小霸王周通也与你一般开着个女学堂;神医安道在那里行医,圣手书生萧让在那里卖字;玉臂匠金大坚,初时刊刻东洋牙章,现在也发迹了,听得说在办什么印刷官局;紫髯伯皇甫端,合着白日鼠白胜,办什么药房;通臂猿侯健开了一所军衣铺;九尾龟陶宗旺,则声名大振,不知他办了些什么事业?须到了江州,方能知晓。你想江州一埠,有这许多弟兄在那里,何必先到那里去瞧瞧?有甚拿手的事业,再去混他一混,横竖江州到梁山泊路也不远,轮船是天天有的,郑哥,你道如何?”郑天寿道:“很好,顺便瞧瞧他们的手段,我是无可无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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