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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出 怒遣


  〖小蓬莱〗(外上)只为向平婚嫁,老夫妻镇日波喳。(老旦上)姻缘非细,终身依靠,怎不稽查。

  (外)夫人,三叔前日讲的那头亲事,谅也不差,不如就随了他罢。
  (老旦)你便消停些,选个像样的女婿也好,为什么这等着忙。
  (外叹介)夫人,我看女儿这一向,饮食渐少,知觉渐多。万一我和你要照管不到,有些风吹草动起来,怎么了得?不如早些打发出门,丢下我和你的担子。
  (老旦怒介)放你的屁,我的教法,比别人不同,就养在家里过世,也没什么歹事出来。
  (外)但愿如此。(背介)嗨,他只是执意不肯,怎么好也罢?待女儿回来,等我自己劝他。若女儿情愿,不怕这老东西不依。
  (众扮车推旦丑随上)

  〖月云高〗(旦)云车轻驾,心事凄凉杀,归向慈亲告底事,羞还怕。(到见介)(老旦喜介)我儿回来了,你去得这几日,就像去了几年的一般,刚合着那一日三秋,书本上的真情话。我儿,你怎么比去的时节瘦了许多,似这等离父母看看瘦,怎禁得做媳妇,迢迢嫁?(旦)我只为梦里耽云醒忆家,因此上暗损香肌体态差。

  (外)我儿,爹爹爹与叔叔替你许下人家了,不久就要于归,勤勤的学些妇道。
  (旦背惊介)呀,这怎么了得?

  〖前腔〗过庭奇话,不怕人惊杀,好教人哑闭黄连口,难问真和假。(老旦)我见都是你那个几遭杀不死的叔子,不管我家情愿不情愿,竟把你许了泾河小龙,你说好笑不好笑?(旦)孩儿有句不知进退的话,正要禀告爹娘。(外)有什么话讲来。(旦)孩儿在(忽止住介)(老旦)我儿,爹娘面前,有话便将。为何这等害羞?父母跟前,有什么说不出衷情话。(旦)望爹爹母亲恕孩儿的死罪,方才敢讲。(老旦)有母亲在此,但说不妨。(旦)字里多芒碍齿牙,待做个逆子批鳞罪莫加。

  孩儿在东海之中,与大伯伯家的妹子,同登蜃楼游玩,有一个姓柳的书生偶然走过桥来,孩儿一时回避不及,只得与他相见。他问孩儿曾有夫家否,孩儿回他不曾,他就要与订百年之约,孩儿见他才貌非凡,将来定有好处,一时情不自已,将身子许他过了。
  (外大怒起介)唗,小贱人,我知道你有什么话讲,原来背了爷娘做出这等丑事。你如今贼口亲招出来,我怎么还容得你?
  (老旦背介)这桩事怎么了得?

  〖不是路〗忽听淫娃,好叫我裂眦攒眉砺齿牙。那蜃楼在大海当中,全是一团幻气,那里有什么桥梁,度得男子过来,你分明瞒了伯父,勾引妹子到海上闲行,才遇着凡间浪子。自古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与男子说话,就该斩尸万段了,何况把身子许人?我的齐家法不过是龙泉三尺伴银沙。教丫鬟,取一把刀、一条索子与他,教他早寻自尽。省得污了做爷的手。(老旦跪介)大王,看我面,饶了他罢。(外)我问你,你方才说,你的教法比别人不同。这就是你的教法了么?我问你这老虔娃,淫风倡自何人始?莫不是你教法传来自母家?(净上)真奇诧,为甚的唱随破格成相骂,特来祥察。

  (老旦)叔叔快来劝一劝。
  (净)兄嫂为何反目?
  (外)了不得,了不得!前日是我不是,不曾依得贤弟的话,把这个贱丫头带到东海去,谁想他在蜃楼上做出天大的丑事来!
  (净)什么丑事?
  (外)他他他,竟与什么姓柳的男子,有了私情。如今竟要嫁他起来。你说教人气得过气不过?
  (净)只怕没有此事,我们家里那有这样不肖的女儿?这毕竟是传来的虚话。
  (外)是他自己说的,怎么还是虚话?
  (净)这等,教他说与我听。待我好替他解纷。
  (老旦)他在蜃楼上的时节,有个什么书生,走上楼来,要求婚姻之事。想是孩子家没有主意,口里许他是真,料想没有别的勾当。
  (净大怒介)怎么果然有这等事,反了反了!这等,二哥,你怎么样发落他?
  (外)只是杀了这个丫头就是,还有什么话讲。
  (净)这才是个英雄,也罢,女儿是你生出来的,你下不得这只毒手,不如假手于我,替你除了这个孽障罢。
  (老旦、旦抱哭介)

  〖前腔〗不用咨嗟,骨肉相看法怎加?(揪旦欲杀,老旦扯住净手介)(净)权相假,做个太公蒙面斩淫娃。(外背介)我只说吓他一吓,他怎么就当真起来?(对净介)兄弟,你且放手,我另有个处法到他。(净放介)那里还有第二个处法?(外)三弟,你前日许了泾河,我还有些犹豫不决,如今倒决了。杀死不如放生,教他来连夜抬了去罢。(净)这样不肖的东西,只怕嫁到人家,又要坏我的体面。也罢,料想你这个假英雄也做不到底,苦我不着,替你出脱了罢。自矜夸,英雄到底还输我,若是儿女亲生怎放他。(外)他明日来娶的时节,若是欢欢喜喜的上轿也就罢了,若有一些做作,莫说那个小贱人,(指老旦介)就是你这个老乞婆,也抬口棺木来见我。拼一个无情匣,将你娘儿俩齐安插。方信道英雄非假,英雄非假。

  (与净先下)
  (老旦叹介)生出这样好女儿,手了这样好封赠,不如吊死了罢。活在世上做什么。
  (旦)是孩儿不肖,带累母亲啕气,罪该万死。
  (老旦)说不得,那泾河来娶,也要劝你去了,你若不去,做娘的这条性命可不送在你身上么?
  (旦泪介)

  〖皂角儿〗(老旦)再休题桃家柳家,任他行凤乘鸾跨,也不须怨他恨他,都是伊自低身价。再休使那狠严亲呆叔父奋空拳提白刃怒目相加。可怜我这风前短蜡霜中剩葩。再一阵飓风狂雨,命染黄沙。

  ——侍儿,好生劝劝公主。(叹介)老大反啕儿女气,娇痴那识父母恩?(先下)
  (旦哭介)天那,我舜华今日只有一死也。
  (丑)公主,且耐烦些,你那娇滴滴的身躯,那经得起这般啕气。

  〖前腔〗(旦)说什么娇花嫩花,经不的雨摧风刮,他一地里胡拿乱拿,全没些理推情察。(丑)你与那柳相公又不曾有什么私情,不过说得几句言语,劝你丢了他罢。(旦)你教我割红丝、分彩凤、裂盟山、翻誓海,别抱琵琶。独不怕海神唾骂、波臣诮哗,做了个逢人比目,笑杀鱼虾。

  我如今要拼一死有何难哉,只是人要死得其所,我要死在家中,不能宽父母之罪。柳郎不知我为他死,所以我为失信之人,况且又把妹子的终身误得不上不下,也不是个长久之策。我闻得潼津去泾河不远,不如竟到泾河去,只是立志不与他成亲,捱得一日是一日。只要觅便寄得一封书去,使柳郎见了,一来知道我的苦情,二来叫他画个良策,成就张生与妹子的婚姻。我然后寻死,也得个寸心瞑目。立定主意,竟是这等便了。

  〖尾声〗偷生不为求全瓦,念玉碎须明身价,怎肯做个匹妇沟渠没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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