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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勘皮靴单证二郎神(5)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恁地又不干杨知县事,还着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过王观察来,分付道:“始初有些影,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务要捉得贼人回话!”

  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

  怎生地讨个证据回复大尹?”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等亏心行当不成?一定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着,观察休欢喜;捉不着,观察也休烦恼。”观察道:“说得是!”即便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着一个玲珑珰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摇着,径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妇人道:“你是收买杂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冉贵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看。”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什么东西来?正是:

  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

  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妇人道:“胡乱卖几文钱,与小厮们买嘴吃,只凭你说罢了。只是要公道些。”冉贵便去便袋里摸一贯半钱来,便交与妇人道:“只恁地肯卖便收去了,不肯时,勉强不得。正是一物不成,两物见在。”妇人说:“甚么大事,再添些罢。”冉贵道:“添不得。”挑了担儿就走。小厮就哭起来。妇人只得又叫转冉贵来,便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紧。”冉贵又去摸出二十文钱来,道:“罢,罢!贵了,贵了!”取了靴儿,往担内一丢,挑了便走。

  心中暗喜:“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声张,还要细访这妇人来历,方才有下手处。”是晚,将担子寄与天津桥一个相识人家,转到使臣房里。王观察来问时,只说还没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饭,再到天津桥相识人家,取了担子,依先挑到那妇人门首。

  只见他门儿锁着,那妇人不在家里了。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歇了担子,捱门儿看去。只见一个老汉坐着个矮凳儿,在门首将稻草打绳。冉贵陪个小心,问道:“伯伯!借问一声,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那里去了?”老汉住了手,抬头看了冉贵一看,便道:“你问他怎么?”冉贵道:“小子是卖杂货的,昨日将钱换那小娘子旧靴一只,一时间看不仔细,换得亏本了,特地寻他退还讨钱。”

  老汉道:“劝你吃亏些罢!那雌儿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庙里庙官孙神通的亲表子。那孙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这旧靴一定是神道替下来,孙神通把与表子换些钱买果儿吃的。今日那雌儿往外婆家去了。他与庙官结识,非止一日。不知甚么缘故,有两三个月忽然生疏,近日渐渐来往了。你若与他倒钱,定是不肯,惹毒了他,对孤老说了,就把妖术禁你,你却奈何他不得!”冉贵道:“原来恁地,多谢伯伯指教!”

  冉贵别了老汉,复身挑了担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里来。王观察迎着问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冉贵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来我看。”王观察将靴取出,冉贵将自己换来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王观察忙问道:“你这靴那里来的?”冉贵不慌不忙,数一数二,细细分剖出来:“我说不干神道之事,眼见得是孙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须疑!”

  王观察欢喜的没入脚处,连忙烧了利市,执杯谢了冉贵:“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风声,那厮走了,不是耍处。”冉贵道:“有何难哉!明日备了三牲礼物,只说去赛神还愿。到了庙中,庙主自然出来迎接。那时掷盏为号,即便捉了,不费一些气力。”观察道:“言之有理。也还该禀知大尹,方去捉人。”当下王观察禀过大尹。大尹也喜道:“这是你们的勾当。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闻得妖人善能隐形遁法,可带些法物去,却是猪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

  王观察领命,便去备了法物。过了一夜,明晨早到庙中,暗地着人带了四般法物,远远伺候,捉了人时,便前来接应。分付已了,王观察却和冉贵换了衣服,众人簇拥将来,到殿上拈香。庙官孙神通出来接见,宣读疏文。未至四五句,冉贵在傍斟酒,把酒盏望下一掷,众人一齐动手,捉了庙官。正是:

  浑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头一淋,庙官知道如此作用,随你泼天的神通,再也动弹不得。一步一棍,打到开封府中来。

  府尹听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厅,大怒喝道:“叵耐这厮!帝辇之下,辄敢大胆,兴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骗宝物,有何理说!”当下孙神通初时抵赖,后来加起刑法来,料道脱身不得,只得从前一一招了。招称:“自小在江湖上学得妖法,后在二郎庙出家,用钱夤缘作了庙官。为因当日在庙中听见韩夫人祷告,要嫁得一个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样。不合辄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样,淫污天眷,骗得玉带一条,只此是实。”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狱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须要请旨定夺。当下叠成文案,先去禀明了杨太尉。太尉即同到蔡太师府中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圣旨下来:“这厮不合淫污天眷,奸骗宝物,准律凌迟处死。妻子没入官。追出原骗玉带,尚未出笏,仍归内府。韩夫人不合辄起邪心,永不许入内。就着杨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为婚。”当下韩氏好一场惶恐,却也了却想思债,得遂平生之愿。后来嫁得一个在京开官店的远方客人,说过不带回去的。那客人两头往来,尽老百年而终。这是后话。

  开封府就取出庙官孙神通来,当堂读了明断,贴起一片芦席,明写犯由,判了一个剐字,推出市心,加刑示众。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当日看的真是挨肩叠背。监斩官读了犯由,刽子叫起恶杀都来,一齐动手,剐了孙神通,好场热闹。原系京师老郎传流,至今编入野史。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
  自古奸淫应横死,神通纵有不相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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