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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两县令竞义婚孤女(3)


  却说贾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兴石小姐和养娘,心下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腌臜昏闷之气。一等老公出门,三日之后,就使起家主母的势来。寻个茶迟饭晏小小不是的题目,先将厨下丫头试法,连打几个巴掌,骂道:“贱人,你是我手内用钱讨的,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个小主母的势头,却不用心伏侍我?家长在家日,纵容了你。如今他出去了,少不得要还老娘的规矩。除却老娘外,那个该伏侍的?要饭吃时,等他自担,不要你们献勤,却担误老娘的差使!”骂了一回,就乘着热闹中,唤过当直的,分付将贾公派下另一分肉菜钱,干折进来,不要买了。当直的不敢不依。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

  又过了些时,忽一日,养娘担洗脸水,迟了些,水已凉了。养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听得了,特地叫来发作道:“这水不是你担的。别人烧着汤,你便胡乱用些罢。当初在牙婆家,那个烧汤与你洗脸?”养娘耐嘴不住,便回了几句言语道:“谁要他们担水烧汤!我又不是不曾担水过的,两只手也会烧火。下次我自担水自烧,不费厨下姐姐们力气便了。”

  那婆娘提醒了他当初曾担水过这句话,便骂道:“小贱人!你们当先担得几桶水,便在外面做身做分,哭与家长知道,连累老娘受了百般呕气。今日老娘要讨个帐儿。你既说会担水,会烧火,把两件事都交在你身上。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担,不许缺乏。是火,都是你烧,若是难为了柴,老娘却要计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长回家时,你再啼啼哭哭告诉他便了,也不怕他赶了老娘出去。”

  月香在房中,听得贾婆发作自家的丫头,慌忙移步上前,万福谢罪,招称许多不是,叫贾婆莫怪。养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计较。”

  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么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来了。我是个百姓人家,不晓得小姐是什么品级,你动不动把来压老娘。老娘骨气虽轻,不受人压量的。今日要说个明白。就是小姐,也说不得费了大钱讨的。少不得老娘是个主母。贾婆也不是你叫的。”

  月香听得话不投机,含着眼泪,自进房去了。那婆娘分付厨中,不许叫“石小姐”,只叫他“月香”名字。又分付养娘,只在厨下专管担水、烧火,不许进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饭吃时,待他自到厨房来取。其夜,又叫丫头搬了养娘的被窝到自己房中去。

  月香坐个更深,不见养娘进来,只得自己闭门而睡。又过几日,那婆娘唤月香出房,却教丫头把他的房门锁了。月香没了房,只得在外面盘旋。夜间就同养娘一铺睡。睡起时,就叫他拿东拿西,役使他起来。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月香无可奈何,只得伏低伏小。那婆娘见月香随顺了,心中暗喜,蓦地开了他房门的锁,把他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来的好绸好缎,曾做不曾做得,都迁入自己箱笼,被窝也收起了不还他。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则声。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付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那婆娘把东西收起,思想道:“我把石家两个丫头作贱勾了。丈夫回来,必然厮闹。难道我惧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来不成?那老亡八把这两个瘦马养着,不知作何结束!他临行之时,说道:‘若不依他言语,就不与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脸,年已长成。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见得。那时我争风吃醋便迟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两个卖去他方,老亡八回来也只一怪。拚得厮闹一场罢了,难道又去赎他回来不成?好计,好计!”正是:

  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当下那婆娘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到来,我有话说。”不一时,当直的将张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却发付他开去。对张婆说道:“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都要卖他出去。你与我快寻个主儿。”原来当先官卖之事,是李牙婆经手。此时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又推张婆出尖了。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个好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贾婆道:“有甚不肯?”

  张婆道:“就是本县大尹老爷。覆姓钟离,名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来娶亲了。本县嫁装都已备得十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昨日大尹老爷唤老媳妇当官分付过了。老媳妇正没处寻。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只是异乡之人,怕大娘不舍得与他。”

  贾婆想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来得正好!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料也不敢则声。”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便好。”张婆道:“原价许多?”贾婆道:“十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丢一主在身上了。”张婆道:“吃的饭是算不得帐。这五十两银子在老媳妇身上。”

  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他两个是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况年纪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时候,留他甚么!”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牙婆道:“粗货儿,直不得这许多。若是减得一半,老媳妇到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老媳妇原许下与他娶一房妻小的。因手头不宽展,捱下去。这到是雌雄一对儿。”

  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便让你五两银子。”张婆道:“连这小娘子的媒礼在内,让我十两罢。”贾婆道:“也不为大事。你且说合起来。”张婆道:“老媳妇如今先去回复知县相公。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的。”

  贾婆道:“你今晚还来不?”张婆道:“今晚还要与外甥商量,来不及了。明日早来回话。多分两个都要成的。”说罢,别去,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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