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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陈可常端阳仙化(2)


  郡王随即唤新荷出来唱此词。有管家婆禀:“覆恩王,近日新荷眉低眼慢,乳大腹高,出来不得。”郡王大怒,将新荷送交府中五夫人勘问。新荷供说:“我与可常奸宿有孕。”五夫人将情词覆恩王。郡王大怒:“可知道这秃驴词内都有赏新荷之句,他不是害什么心病,是害的相思病!今日他自觉心亏,不敢到我府中!”教人分付临安府,差人去寻隐寺,拿可常和尚。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印长老处要可常。长老离不得安排酒食,送些钱钞与公人。

  常言道:官法如炉,谁肯容情!可常推病不得,只得挣挫起来,随着公人到临安府厅上跪下。府主升堂,冬冬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案,东岳摄魂台。带过可常问道:“你是出家人,郡王怎地恩顾你,缘何做出这等没天理的事出来?你快快招了!”可常说:“并无此事。”府尹不听分辨:“左右拿下好生打!”左右将可常拖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可常招道:“小僧果与新荷有奸。一时念头差了,供招是实。”将新荷勘问,一般供招。临安府将可常、新荷供招呈上郡王。郡王本要打杀可常,因他满腹文章,不忍下手,监在狱中。

  却说印长老自思:“可常是个有德行和尚,日常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半日,未晚就回,又不在府中宿歇,此奸从何而来?内中必有跷蹊!”连忙入城去传法寺,央住持槁大惠长老同到府中,与可常讨饶。郡王出堂,赐二长老坐,待茶。郡王开口便说:“可常无礼!我平日怎么看待他,却做下不仁之事!”二位长老跪下,再三禀说:“可常之罪,僧辈不敢替他分辨,但求恩王念平日错爱之情,可以饶恕一二。”郡王请二位长老回寺,“明日分付临安府量轻发落。”印长老开言:“覆恩王,此事日久自明。”郡王闻言心中不喜,退入后堂,再不出来。

  二位长老见郡王不出,也走出府来。槁长老说:“郡王嗔怪你说‘日久自明’。他不肯认错,便不出来。”印长老便说:“可常是个有德行的,日常无事,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去了半日便回,又不曾宿歇,此奸从何而来?故此小僧说‘日久自明’,必有冤枉。”槁长老说:“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僧家怎敢与王府争得是非?这也是宿世冤业。且得他量轻发落,却又理会。”说罢,各回寺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郡王将封简子去临安府,即将可常、新荷量轻打断。有大尹禀郡王:“待新荷产子,可断。”郡王分付,便要断出。府官只得将僧可常追了度牒,杖一百,发灵隐寺,转发宁家当差;将新荷杖八十,发钱塘县转发宁家,追原钱一千贯还郡王府。

  却说印长老接得可常,满寺僧众教长老休要安着可常在寺中,玷辱宗风。长老对众僧说:“此事必有跷蹊,久后自明。”长老令人山后搭一草舍,教可常将息棒疮好了,着他自回乡去。

  且说郡王把新荷发落宁家,追原钱一千贯。新荷父母对女儿说:“我又无钱,你若有私房积蓄,将来凑还府中。”新荷说:“这钱自有人替我出。”张公骂道:“你这贱人!与个穷和尚通奸,他的度牒也被追了,却那得钱来替你还府中?”新荷说:“可惜屈了这个和尚。我自与府中钱原都管有奸,他见我有孕了,恐事发,‘到郡王面前,只供与可常和尚有奸。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我自来供养你家,并使用钱物。’说过的话,今日只去问他讨钱来用,并还官钱。我一个身子被他骗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何赖得?他若欺心不招架时,左右做我不着,你两个老人家将我去府中,等我郡王面前实诉,也出脱了可常和尚。”

  父母听得女儿说,便去府前伺候钱都管出来,把上项事一一说了。钱都管到焦躁起来,骂道:“老贱才!老无知!好不识廉耻!自家女儿偷了和尚,官司也问结了,却说恁般鬼话来图赖人!你欠了女儿身价钱,没处措办时,好言好语,告个消乏,或者可怜你的,一两贯钱助了你也不见得。你却说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傍人听见时,教我怎地做人?”骂了一顿,走开去了。张老只得忍气吞声回来,与女儿说知。新荷见说,两泪交流,乃言:“爹娘放心,明日却与他理会。”

  至次日,新荷跟父母到郡王府前,连声叫屈。郡王即时叫人拿来,却是新荷父母。郡王骂道:“你女儿做下迷天大罪,到来我府前叫屈!”张老跪覆:“恩王,小的女儿没福,做出事来,其中屈了一人,望恩王做主。”郡王问:“屈了何人?”张老道:“小人不知,只问小贱人便有明白。”郡王问:“贱人在那里?”张老道:“在门首伺候。”郡王唤他入来,问他详细。新荷入到府堂跪下。郡王问:“贱人,做下不仁之事,你今说屈了甚人?”新荷:“告恩王,贱妾犯奸,妄屈了可常和尚。”郡王问:“缘何屈了他?你可实说,我到饶你。”

  新荷告道:“贱妾犯奸却不干可常之事。”郡王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新荷告道:“妾实被干办钱原奸骗。有孕之时,钱原怕事露,分付妾:‘如若事露,千万不可说我!只说与可常和尚有奸。因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郡王骂道:“你这贱人,怎地依他说,害了这个和尚!”

  新荷告道:“钱原说:‘你若无事退回,我自养你一家老小;如要原钱还府,也是我出。’今日贱妾宁家,恩王责取原钱,一时无措,只得去问他讨钱还府中。以此父亲去与他说,到把父亲打骂,被害无辜。妾今诉告明白,情愿死在恩王面前。”郡王道:“先前他许供养你一家,有甚表记为证?”新荷:“告恩王,钱原许妾供养,妾亦怕他番悔,已拿了他上直朱红牌一面为信。”

  郡王见说,十分大怒,跌脚大骂:“泼贱人!屈了可常和尚!”就着人分付临安府,拿钱原到厅审问拷打,供认明白。一百日限满,脊杖八十,送沙门岛牢城营料高。新荷宁家,饶了一千贯原钱。随即差人去灵隐寺取可常和尚来。

  却说可常在草舍将息好了,又是五月五日到。可常取纸墨笔来,写下一首《辞世颂》:

  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
  为前生欠他债负,若不当时承认,又恐他人受苦。
  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
  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白舌尽消除;
  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

  可常作了《辞世颂》,走出,草舍边有一泉水,可常脱了衣裳,遍身抹净,穿了衣服,入草舍结跏趺坐圆寂了。

  道人报与长老知道,长老将自己龛子,妆了可常,抬出山顶。长老正欲下火,只见郡王府院公来取可常。长老道:“院公,你去禀覆恩王,可常坐化了,正欲下火。郡王来取,今且暂停,待恩王令旨。”院公说:“今日事已明白,不干可常之事。皆因屈了,教我来取,却又圆寂了。我去禀恩王,必然亲自来看下火。”院公急急回府,将上项事并《辞世颂》呈上,郡王看了大惊。

  次日,郡王同两国夫人去灵隐寺烧化可常,众僧接到后山。郡王与两国夫人亲自拈香罢,郡王坐下。印长老带领众僧看经毕。印长老手执火把,口中念道:

  留得屈原香粽在,龙舟竞渡尽争先。
  从今剪断缘丝索,不用来生复结缘。

  恭惟圆寂可常和尚:

  重午本良辰,谁把兰汤浴?
  角黍漫包金,菖蒲空切玉。
  须知妙法华,大乘俱念足。
  手不折新荷,枉受攀花辱。
  目下事分明,唱彻阳关曲。
  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速!
  寂灭本来空,管甚时辰毒?
  山僧今日来,赠与光明烛。
  凭此火光三昧,要见本来面目。
  咦!唱彻当时菩萨蛮,撒手便归兜率国。

  众人只见火光中现出可常,问讯,谢郡王、夫人、长老并众僧:“只因我前生欠宿债,今世转来还。吾今归仙境,再不往人间。吾是五百尊罗汉中名常欢喜尊者。”正是:

  从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
  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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