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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二


  至正四年夏五月,大雨二十余日,黄河暴溢,水平地深二丈许,北决白茅堤。六月,又北决金堤,并河郡邑济宁、单州、虞城、砀山、金乡、鱼台、丰、沛、定陶、楚丘、武城,以至曹州、东明、钜野、郓城、嘉祥、汶上、任城等处皆罹水患,民老弱昏垫,壮者流离四方。水势北侵安山,沿入会通、运河,延袤济南、河间,将坏两漕司盐场,妨国计甚重。省臣以闻,朝廷患之,遣使体量,仍督大臣访求治河方略。

  九年冬,脱脱既复为丞相,慨然有志于事功,论及河决,即言于帝,请躬任其事,帝嘉纳之。乃命集群臣议廷中,而言人人殊,唯都漕运使贾鲁,昌言必当治。先是,鲁尝为山东道奉使宣抚首领官,循行被水郡邑,具得修捍成策;后又为都水使者,奉旨诣河上相视,验状为图,以二策进献:一议修筑北堤以制横溃,其用功省;一议疏塞并举,挽河使东行以复故道,其功费甚大。至是复以二策封,脱脱韪其后策。议定,乃荐鲁于帝,大称旨。

  十一年四月初四日,下诏中外,命鲁以工部尚书为总治河防使,进秩二品,授以银印。发汴梁、大名十有三路民十五万人,庐州等戍十有八翼军二万人供役,一切从事大小军民,咸禀节度,便宜兴缮。是月二十二日鸠工,七月疏凿成,八月决水故河,九月舟楫通行,十一月水土工毕,诸扫诸堤成。河乃复故道,南汇于淮,又东入于海。帝遣贵臣报祭河伯,召鲁还京师,论功超拜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其宣力诸臣迁赏有差,赐丞相脱脱世袭答剌罕之号,特命翰林学士承旨欧阳玄制河平碑文,以旌劳绩。

  玄既为河平之碑,又自以为司马迁、班固记河渠沟洫,仅载治水之道,不言其方,使后世任斯事者无所考则,乃从鲁访问方略,及询过客,质吏牍,作《至正河防记》,欲使来世罹河患者按而求之。其言曰:

  治河一也,有疏、有浚、有塞,三者异焉。酾河之流,因而导之,谓之疏。去河之淤,因而深之,谓之浚。抑河之暴,因而扼之,谓之塞。疏浚之别有四:曰生地,曰故道,曰河身,曰减水河。生地有直有纡,因直而凿之,可就故道。故道有高有卑,高者平之以趋卑,高卑相就,则高不壅,卑不潴,虑夫壅生溃,潴生堙也。河身者,水虽通行,身有广狭,狭难受水,水益悍,故狭者以计辟之;广难为岸,岸善崩,故广者以计御之。减水河者,水放旷则以制其狂,水隳突则以杀其怒。

  治堤一也,有创筑、修筑、补筑之名,有剌水堤,有截河堤,有护岸堤,有缕水堤,有石船堤。

  治扫一也,有岸扫、水扫,有龙尾、栏头、马头等扫。其为扫台及推卷、牵制、珣挂之法,有用土、用石、用铁、用草、用木、用杙、用縆之方。

  塞河一也,有缺口,有豁口,有龙口。缺口者,已成川。豁口者,旧常为水所豁,水退则口下于堤,水涨则溢出于口。龙口者,水之所会,自新河入故道之潀也。

  此外不能悉书,因其用功之次第,而就述于其下焉。

  其浚故道,深广不等,通长二百八十里百五十四步而强。功始自白茅,长百八十二里。继自黄陵冈至南白茅,辟生地十里。口初受,广百八十步,深二丈有二尺,已下停广百步,高下不等,相折深二丈及泉。曰停、曰折者,用古算法,因此推彼,知其势之低昂,相准折而取匀停也。南白茅至刘庄村,接入故道十里,通折垦广八十步,深九尺。刘庄至专固,百有二里二百八十步,通折停广六十步,深五尺。专固至黄固,垦生地八里,面广百步,底广九十步,高下相折,深丈有五尺。黄固至哈只口,长五十一里八十步,相折停广垦六十步,深五尺。乃浚凹里减水河,通长九十八里百五十四步。凹里村缺河口生地,长三里四十步,面广六十步,底广四十步,深一丈四尺。自凹里生地以下旧河身至张赞店,长八十二里五十四步。上三十六里,垦广二十步,深五尺;中三十五里,垦广二十八步,深五尺;下十里二百四十步,垦广二十六步,深五尺。张赞店至杨青村,接入故道,垦生地十有三里六十步,面广六十步,底广四十步,深一丈四尺。

  其塞专固缺口,修堤三重,并补筑凹里减水河南岸豁口,通长二十里三百十有七步。其创筑河口前第一重西堤,南北长三百三十步,面广二十五步,底广三十三步,树置桩橛,实以土牛、草苇、杂梢相兼,高丈有三尺,堤前置龙尾大扫。言龙尾者,伐大树连梢系之堤旁,随水上下,以破啮岸浪者也。筑第二重正堤,并补两端旧堤,通长十有一里三百步。缺口正堤长四里,两堤相接旧堤,置桩堵闭河身,长百四十五步,用土牛、草苇、梢土相兼修筑,底广三十步,修高二丈。其岸上土工修筑者,长三里二百十有五步有奇,高广不等,通高一丈五尺。补筑旧堤者,长七里三百步,表里倍薄七步,增卑六尺,计高一丈。筑第三重东后堤,并接修旧堤,高广不等,通长八里。补筑凹里减水河南岸豁口四处,置桩木,草土相兼,长四十七步。

  于是塞黄陵全河,水中及岸上修堤长三十六里百三十六步。其修大堤刺水者二,长十有四里七十步。其西复作大堤刺水者一,长十有二里百三十步。内创筑岸上土堤,西北起李八宅西堤,东南至旧河岸,长十里百五十步,颠广四步,趾广三之,高丈有五尺。仍筑旧河岸至入水堤,长四百三十步,趾广三十步,颠杀其六之一,接修入水。

  两岸扫堤并行。作西扫者夏人水工,征自灵武;作东扫者汉人水工,征自近畿。其法以竹络实以小石,每扫不等,以蒲苇绵腰索径寸许者从铺,广可一二十步,长可二三十步。又以曳扫索綯径三寸或四寸、长二百余尺者衡铺之。相间复以竹苇麻釭大纤,长三百尺者为管心索,就系绵腰索之端于其上,以草数千束,多至万余,匀布厚铺于绵腰索之上,袴而纳之,丁夫数千,以足蹈实,推卷稍高,即以水工二人立其上,而号于众,众声力举,用小大推梯,推卷成扫,高下长短不等,大者高二丈,小者不下丈余。又用大索或互为腰索,转致河滨,选健丁操管心索,顺扫台立踏,或挂之台中铁猫大橛之上,以渐缒之下水。扫后掘地为渠,陷管心索渠中,以散草厚覆,筑之以土,其上复以土牛、杂草、小扫梢土,多寡厚薄,先后随宜。修叠为扫台,务使牵制上下,缜密坚壮,互为掎角,扫不动摇。日力不足,火以继之。积累既毕,复施前法,卷扫以压先下之扫,量水浅深,制扫厚薄,叠之多至四扫而止。两扫之间置竹络,高二丈或三丈,围四丈五尺,实以小石、土牛。既满,系以竹缆,其两旁并扫,密下大桩,就以竹络上大竹腰索系于桩上。东西两扫及其中竹络之上,以草土等物筑为扫台,约长五十步或百步,再下扫,即以竹索或麻索长八百尺或五百尺者一二,杂厕其余管心索之间,俟扫入水之后,其余管心索如前珣挂,随以管心长索,远置五七十步之外,或铁猫,或大桩,曳而系之,通管束累日所下之扫,再以草土等物通修成堤,又以龙尾大扫密挂于护堤大桩,分析水势。其堤长二百七十步,北广四十二步,中广五十五步,南广四十二步,自颠至趾,通高三丈八尺。

  其截河大堤,高广不等,长十有九里百七十七步。其在黄陵北岸者,长十里四十一步。筑岸上土堤,西北起东西故堤,东南至河口,长七里九十七步,颠广六步,趾倍之而强二步,高丈有五尺,接修入水。施土牛、小扫梢草杂土,多寡厚薄随宜修叠,及下竹络,安大桩,系龙尾扫,如前两堤法。唯修叠扫台,增用白阑小石。并扫上及前几修扫堤一,长百余步,直抵龙口。稍北,栏头三扫并行,扫大堤广与刺水二堤不同,通前列四扫,间以竹络,成一大堤,长二百八十步,北广百一十步,其颠至水面高丈有五尺,水面至泽腹高二丈五尺,通高三丈五尺;中流广八十步,其颠至水面高丈有五尺,水面至泽腹高五丈五尺,通高七丈。并创筑缕水横堤一,东起北截河大堤,西抵西刺水大堤。又一堤东起中刺水大堤,西抵西刺水大堤,通长二里四十二步,亦颠广四步,趾三之,高丈有二尺。修黄陵南岸,长九里百六十步,内创岸土堤,东北起新补白茅故堤,西南至旧河口,高广不等,长八里二百五十步。

  乃入水作石船大堤,盖由是秋八月二十九日乙巳道故河流,先所修北岸西中刺水及截河三堤犹短,约水尚少,力未足恃。决河势大,南北广四百余步,中流深三丈余,益以秋涨,水多故河十之八。两河争流,近故河口,水刷岸北行,洄漩湍激,难以下扫。且扫行或迟,恐水尽涌入决河,因淤故河,前功遂隳。鲁乃精思障水入故河之方,以九月七日癸丑,逆流排大船二十七艘,前后连以大桅或长桩,用大麻索、竹縆绞缚,缀为方舟。又用大麻索、竹縆用船身缴绕上下,令牢不可破,乃以铁猫于上流硾之水中。又以竹縆绝长七八百尺者,系两岸大橛上,每縆或硾二舟或三舟,使不得下,船腹略铺散草,满贮小石,以合子板钉合之,复以扫密布合子板上,或二重,或三重,以大麻索缚之急,复缚横木三道于头桅,皆以索维之,用竹编笆,夹以草石,立之桅前,约长丈余,名曰水帘桅。复以木支拄,使帘不偃仆,然后选水工便捷者,每船各二人,执斧凿,立船首尾,岸上搥鼓为号,鼓鸣,一时齐凿,须臾舟穴,水入,舟沉,遏决河。水怒溢,故河水暴增,即重树水帘,令后复布小扫土牛白阑长梢,杂以草土等物,随以填垛以继之。石船下诣实地,出水基趾渐高,复卷大扫以压之。前船势略定,寻用前法,沉余船以竟后功。昏晓百刻,役夫分番甚劳,无少间断。船堤之后,草扫三道并举,中置竹络盛石,并扫置桩,系缆四扫及络,一如修北截水堤之法。第以中流水深数丈,用物之多,施功之大,数倍他堤。船堤距北岸才四五十步,势迫东河,流峻若自天降,深浅叵测。于是先卷下大扫约高二丈者,或四或五,始出水面。修至河口一二十步,用工尤艰。薄龙口,喧豗猛疾,势撼扫基,陷裂欹倾,俄远故所,观者股弁,众议腾沸,以为难合,然势不容已。鲁神色不动,机解捷出,进官吏工徒十余万人,日加奖谕,辞旨恳至,众皆感激赴功。十一月十一日丁巳,龙口遂合,决河绝流,故道复通。又于堤前通卷栏头扫各一道,多者或三或四,前扫出水,管心大索系前扫,硾后阑头扫之后,后扫管心大索亦系小扫,硾前阑头扫之前,后先羁縻,以锢其势。又于所交索上及两扫之间,压以小石白阑土牛,草土相半,厚薄多寡,相势措置。

  扫堤之后,自南岸复修一堤,抵已闭之龙口,长二百七十步。船堤四道成堤,用农家场圃之具曰辘轴者,穴石立木如比栉,珣前扫之旁,每步置一辘轴,以横木贯其后,又穴石,以径二寸余麻索贯之,系横木上,密挂龙尾大扫,使夏秋潦水、冬春凌筼,不得肆力于岸。此堤接北岸截河大堤,长二百七十步,南广百二十步,颠至水面高丈有七尺,水面至泽腹高四丈二尺;中流广八十步,颠至水面高丈有五尺,水面至泽腹高五丈五尺;通高七丈。仍治南岸护堤扫一道,通长百三十步,南岸护岸马头扫三道,通长九十五步。修筑北岸堤防,高广不等,通长二百五十四里七十一步。白茅河口至板城,补筑旧堤,长二十五里二百八十五步。曹州板城至英贤村等处,高广不等,长一百三十三里二百步。梢冈至砀山县,增培旧堤,长八十五里二十步。归德府哈只口至徐州路三百余里,修完缺口一百七处,高广不等,积修计三里二百五十六步。亦思剌店缕水月堤,高广不等,长六里三十步。

  其用物之凡,桩木大者二万七千,榆柳杂梢六十六万六千,带梢连根株者三千六百,藁秸蒲苇杂草以束计者七百三十三万五千有奇,竹竿六十二万五千,苇席十有七万二千,小石二千艘,绳索小大不等五万七千,所沉大船百有二十,铁缆三十有二,铁猫三百三十有四,竹篾以斤计者十有五万,硾石三千块,铁钻万四千二百有奇,大钉三万三千二百三十有二。其余若木龙、蚕椽木、麦稭、扶桩、铁叉、铁吊、枝麻、搭火钩、汲水、贮水等具皆有成数。官吏俸给,军民衣粮工钱,医药、祭祀、赈恤、驿置马乘及运竹木、沉船、渡船、下桩等工,铁、石、竹、木、绳索等匠佣赀,兼以和买民地为河,并应用杂物等价,通计中统钞百八十四万五千六百三十六锭有奇。

  鲁尝有言:“水工之功,视土工之功为难;中流之功,视河滨之功为难;决河口视中流又难;北岸之功视南岸为难。用物之效,草虽至柔,柔能狎水,水渍之生泥,泥与草并,力重如碇。然维持夹辅,缆索之功实多。”盖由鲁习知河事,故其功之所就如此。

  玄之言曰:“是役也,朝廷不惜重费,不吝高爵,为民辟害。脱脱能体上意,不惮焦劳,不恤浮议,为国拯民。鲁能竭其心思智计之巧,乘其精神胆气之壮,不惜劬瘁,不畏讥评,以报君相知人之明。宜悉书之,使职史氏者有所考证也。”

  先是岁庚寅,河南北童谣云:“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及鲁治河,果于黄陵冈得石人一眼,而汝、颍之妖寇乘时而起。议者往往以谓天下之乱,皆由贾鲁治河之役,劳民动众之所致。殊不知元之所以亡者,实基于上下因循,狃于宴安之习,纪纲废弛,风俗偷薄,其致乱之阶,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来久矣。不此之察,乃独归咎于是役,是徒以成败论事,非通论也。设使贾鲁不兴是役,天下之乱,讵无从而起乎?今故具录玄所记,庶来者得以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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