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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传(2)


  禄山至钜鹿,欲止,惊曰:“鹿,吾名。”去之沙河,或言如汉高祖不宿柏人以佞贼。贼投草颓树于河,以长绳维舟集槎以结,冰一昔合,遂济河,陷灵昌郡。又三日,下陈留、荥阳。次罂子谷,将军荔非守瑜邀之,杀数百人,流矢及禄山舆,乃不敢前,更出谷南。守瑜矢尽,死于河。败封常清,取东都,常清奔陕。杀留守李憕、御史中丞卢弈。河南尹达奚珣臣于贼。时高仙芝屯陕,闻常清败,弃甲保潼关,太守窦廷芝奔河东。常山太守颜杲卿杀贼将李钦凑,禽高邈、何千年,于是赵郡、钜鹿、广平、清河、河间、景城六郡皆为国守,禄山所有才庐龙、密云、渔阳、汲、邺、陈留、荥阳、陕郡、临汝而已。

  贼之据东京,见宫阙尊雄,锐情僣号,故兵久不西,而诸道兵得稍集。尹子奇屯陈留,欲东略,会济南太守李随、单父尉贾贲、濮阳人尚衡、东平太守嗣吴王祗、真源令张巡相继起兵,旬日众数万。子奇至襄邑而还。

  明年正月,僣称雄武皇帝,国号燕,建元圣武,子庆绪王晋,庆和王郑,达奚珣为左相,张通儒为右相,严庄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复取常山,杀颜杲卿。安思义屯真定,会李光弼出土门救常山,思义降,博陵亦拔,唯稿城、九门二县为贼守。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围饶阳,不克,引军攻石邑,张奉璋固守。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自云中引兵与光弼合,败思明于九门,李立节死,希德奔钜鹿;思明奔赵郡,自鼓城袭博陵,复据之。光弼拔赵郡,还围博陵,军恒阳。希德请济师于贼,贼以二万骑涉滹沱入博陵,牛廷玠发妫、檀等兵万人来助,思明益强,与光弼战,败于嘉山。光弼收郡十三,河南诸郡皆严兵守,潼关不开。

  禄山惧,谷还范阳,召严庄、高尚责曰:“我起,而曹谓万全。今四方兵日盛,自关以西,不跬步进,尔谋何在,尚见我为?”遣尚等出。凡数日,田乾真自潼关来,劝禄山曰:“自古兴王,战皆有胜负,乃成大业,无一举而得者。今四方兵虽多,非我敌也。有如事不成,吾拥数万众,尚可横行天下,为十年计。且高尚、严庄,佐命元勋也,陛下何遽绝之,使自为患邪?”禄山喜,道其小字曰:“阿浩,非汝孰悟我!然则奈何?”乾真曰:“召而尉安之。”乃内尚等,与饮宴,禄山自歌,君臣如初。即遣孙孝哲、安神威西攻长安。会高仙芝等死,哥舒翰守潼关,为乾祐所败,囚之。贼不谓天子能遽去,驻兵潼关,十日乃西。时行在已至扶风,于是汧、陇以东,皆没于贼。禄山以张通儒守东京,乾真为京兆尹,使安守忠屯苑中。

  禄山未至长安,士人皆逃入山谷,东西骆驿二百里。宫嫔散匿行哭,将相第家委宝货不赀,群不逞争取之,累日不能尽。又剽左藏大盈库,百司帑藏竭,乃火其馀。禄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间财赀尽掠之,府县因株根牵连,句剥苛急,百姓愈骚。禄山怨庆宗死,乃取帝近属自霍国长公主、诸王妃妾、子孙姻婿等百馀人害之,以祭庆宗。群臣从天子者,诛灭其宗。虏性得所欲则肆为残虐,人益不附。诸大将欲有咨决,皆因严庄以见。御下少恩,虽腹心雅故,皆为仇敌。郡县相与杀守将,迎王师,前后反覆十数,城邑墟矣。

  肃宗治兵灵武,天下日跂首待。长安相传太子西来矣,人闻辄东走,圜里至空,都畿豪桀杀贼吏自归者无虚日,贼斩刈惩之不能止。又贼将类剽勇无远谋,日纵酒,嗜声色财利,车驾危得入蜀,终无进蹑之患。

  帐下李猪儿者,本降竖,幼事禄山谨甚,使为阉人,愈亲信。禄山腹大垂膝,每易衣,左右共举之,猪儿为结带。虽华清赐浴,亦许自随。及老,愈肥,曲隐常疮。既叛,不能无恚惧,至是目复盲,俄又得疽疾,尤卞躁,左右给侍,无罪辄死,或棰掠何辱,猪儿尤数,虽严庄亲倚,时时遭笞靳,故二人深怨禄山。初,庆绪善骑射,未冠为鸿胪卿。贼僣号,嬖段夫人,爱其子庆恩,欲立之。庆绪惧不立,庄亦疑难作不利己,私语庆绪曰:“君闻大义灭亲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为者。”庆绪阴晓曰:“唯唯。”又语猪儿曰:“汝事上罪可数乎?不行大事,死无日!”遂与定谋。至德二载正月朔,禄山朝群臣,创甚,罢。是夜,庄、庆绪持兵扈门,猪儿入帐下,以大刀斫其腹。禄山盲,扪佩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贼!”俄而肠溃于床,即死,年五十馀罽,包以毡赩,埋床下。因传疾甚,伪诏立庆绪为皇太子,又矫称禄山传位庆绪,乃伪尊太上皇。

  既袭伪位,改载初元年,即纵乐饮酒,委政于庄而兄事之.以张通儒、 安守忠等屯长安,史思明领范阳,镇恒阳军,牛廷玠屯安阳,张志忠戍井陉,各募兵。

  于是广平王率师东讨,李嗣业将前军,郭子仪将中军,王思礼将后军,回纥叶护以兵从。通儒等裒兵十万阵长安中,贼皆奚,素畏回纥,既合,惊且嚣。王分精兵与嗣业合击之,守忠等大败,引而东,通儒弃妻子奔陕郡。王师入长安,思礼清宫。仆固怀恩以回纥、南蛮、大食兵前驱,王悉师追贼,庄自将兵十万与通儒合,钲鼓震百馀里。尹子奇已杀张巡,悉众十万来,并力营陕西,次曲沃。先是回纥傍南山设伏,按军北崦以待。庄大战新店,以骑挑战,六遇辄北,王师逐之,入贼垒。贼张两翼攻之,追兵没,王师乱,几不能军。嗣业驰,殊死斗,回纥自南山缭击其背,贼惊,遂乱。王师复振,合攻之,杀掠不胜算,贼大败,追奔五十馀里,尸髀藉藉满坑壑,铠仗狼扈,自陕属于洛。庄跳还,与庆绪、守忠、通儒等劫残军走邺郡。

  王入洛阳,大陈兵天津桥。伪侍中陈希烈等三百人素服叩头待罪,王劳曰:“公等胁污,非反也,天子有诏赦罪,皆复而官。”众大喜。于是陈留杀贼将尹子奇以降。庄妻薛舍获嘉,绐言永王女,诣营,及见王,辞曰:“庄欲降,愿得一信。”王与子仪谋,庄若至者,馀党可谕而下,乃约庄赐铁券。庄乃降,乘驿至京师,肃宗引见,释其死,授司农卿。阿史那承庆其以众三万奔恒、赵,或趋范阳,其从庆绪者,痍卒才千馀。

  会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以众来,邢、卫、洺、魏募兵稍稍集,众六万,贼复振。以相州为成安府,太守为尹,改元天和,以高尚、平洌为宰相,崔乾佑、孙孝哲、牛廷玠为将,以阿史那承庆为献城郡王,安守忠左威卫大将军,阿史那从礼左羽林大将军。然部党益携解,由是能元皓以伪淄青节度使、高秀岩以河东节度使并纳顺。德州刺史王暕、贝州刺史宇文宽皆背贼自归,河北诸军各婴城守,贼使蔡希德、安雄俊、安太清等以兵攻陷之,戮于市、脍其肉。

  庆绪惧人之贰己,设坛加载书、踠血与群臣盟。然承庆等十馀人送密款,有诏以承庆为太保、定襄郡王,守忠左羽林军大将军、归德郡王,从礼太傅、顺义郡王,蔡希德德州刺史,李廷让邢州刺史,苻敬超洺州刺史,杨宗太子左谕德,任瑗明州刺史,独孤允陈州刺史,杨日休洋州刺史,恭荣光岐阳令;自裨校等,数数为国间贼。而庆绪治宫室、观榭、塘沼,泛楼舡为水嬉,长夜饮。通儒等争权不能一,凡有建白,众共訾沮之。希德最有谋,刚狷,谋杀庆绪为内应,通儒以它事斩之,麾下数千皆亡去。希德素得士,举军恨叹。庆绪以乾佑为天下兵马使,权震中外,愎悍少恩,士不附。

  乾元元年秋九月,帝诏郭子仪率九节度兵凡二十万讨庆绪,攻卫州,遂度河,师背水壁而待。庆绪遣安太清拒战,闻卫州已围,则鼓而南,作三军:乾佑将上军,雄俊、王福德佐之;田承嗣将下军,荣敬佐之;庆绪自将中军,孙孝哲、薛嵩佐之。既战,王师伪却,庆绪逐之,遇伏而溃庆。绪走,获其弟庆和,斩于京师。子仪引军蹑贼,战愁思岗,贼复败,自是锐兵尽矣。因婴邺自固,使薛嵩以厚币求救于史思明。思明遣李归仁将兵万三千壁滏阳,未进,而王师围已固,筑浚城隍三周,决安阳水灌城。城中栈而处,粮尽,易口以食,米斗钱七万馀,一鼠钱数千,屑松饲马,隤墙取麦秸,濯粪取刍,城中欲降不得。贼更以太清代乾佑将。

  于是思明有众十三万,三分其军趋邺。明年三月,营安阳。庆绪急,乃遣太清奉皇帝玺绶让思明。思明以书示军中,咸呼万岁,乃约庆绪为兄弟,还其书,庆绪大悦。王师不利,九节度奔还,子仪断河阳桥,戍谷水。思明进屯邺南。庆绪收官军馀饷,尚十馀万石。召孝哲等谋拒思明,诸将皆曰:“今日安得复背史王乎?”通儒、尚、洌皆请自往谢思明,庆绪许诺。思明见,为流涕,厚礼遣还。三日,庆绪未出,思明请庆绪歃血盟,不得已,以五百骑诣思明军。先此,思明令军中擐甲待,庆绪至,再拜伏地谢曰:“臣不克负荷,弃两都,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故,暴师远来,臣之罪,唯王图之。”思明恚曰:“兵利不利亦何事,而为人子,杀父求位,非大逆邪?吾乃为太上皇讨贼。”顾左右牵出斩之。庆绪数目周万志,万志进曰:“庆绪为君矣,宜赐死。”乃并四弟缢。又诛尚、孝哲、乾佑,殊而膊之。思明改葬禄山以王礼,伪谥燕剌王。禄山父子僣位凡三年而灭。

  初,禄山陷东京,以张万顷为河南尹,士人宗室赖以免者众,肃宗嘉其仁,拜濮阳太守。帝以贼国雠,恶闻其姓,京师坊里有“安”字者,悉易之。

  高尚者,雍奴人。母老,丐食自给,尚客河朔不肯归。与令狐潮相善,淫其婢,生一女,遂留居。然笃学善文辞,尝喟然谓汝南周铣曰:“吾当作贼死,不能龁草根求活也。”李齐物为新平太守,荐诸朝,赆钱三万,介之见高力士。力士以为才,置门下,家事一咨之,讽近臣表其能,擢左领军仓曹参军。

  力士语禄山,表为平卢掌书记,因出入卧内。禄山喜睡,尚尝执笔侍,通昔不寝,繇是亲爱。遂与严庄语图谶,导禄山反。陷东都,伪拜中书侍郎。大抵贼所下赦令,皆尚为之。严庄降后,尚独典政事,至伪侍中。

  孙孝哲者,契丹部人。母冶色,禄山通之,故孝哲得狎近。长七尺,伉健有谋。禄山对侧门俟召,衣带绝,不知所为,孝哲箴缕素具,徐为纫绽,禄山大悦。尤能先事取情。禄山魁大,非孝哲缝衣不能胜。天宝末,官大将军。

  贼僣位,伪拜殿中监、闲厩使,爵为王,与严庄争宠不平。裘马光侈,食辄珍滋。贼令监张通儒等守长安,人皆目之。杀妃、主、宗室子百馀人,穷诛杨国忠、高力士党与及与贼忤者不胜计,剔首析肢,流离道衢。禄山死,庄夺其使以与邓季阳。庆绪之奔,庄惧为所图,因降。

  有商胡康廉者,天宝中为安南都护,附杨国忠,官将军。上元中,出家赀佐山南驿禀,肃宗喜其济,许之,累试鸿胪卿。婿在贼中,有告其畔,坐诛。事连庄,系狱,贬难江尉。京兆尹刘晏发吏防其家,庄恨之。俄诏释罪,庄入见代宗,诬晏常矜功怨上,漏禁中事,晏遂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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