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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传


  褚遂良,字登善,通直散骑常侍亮子。隋大业末,为薛举通事舍人。仁杲平,授秦王府铠曹参军。贞观中,累迁起居郎。博涉文史,工隶楷。太宗尝叹曰:“虞世南死,无与论书者!”魏征白见遂良,帝令侍书。帝方博购王羲之故帖,天下争献,然莫能质真伪。遂良独论所出,无舛冒者。

  十五年,帝将有事太山,至洛阳,星孛太微,犯郎位。遂良谏曰:“陛下拨乱反正,功超古初,方告成岱宗,而彗辄见,此天意有所未合。昔汉武帝行岱礼,优柔者数年,臣愚愿加详虑。”帝寤,诏罢封禅。

  迁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帝曰:“卿记起居,大抵人君得观之否?”对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也,善恶必记,戒人主不为非法,未闻天子自观史也。”帝曰:“朕有不善,卿必记邪?”对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载笔,君举必书。”刘洎曰:“使遂良不记,天下之人亦记之矣。”帝曰:“朕行有三:一,监前代成败,以为元龟,二,进善人,共成政道;三,斥远群小,有受谗言。朕能守而勿失,亦欲史氏不能书吾恶也。”

  是时,魏王泰礼秩如嫡,群臣未敢谏。帝从容访左右曰:“方今何事尤急?”岑文本泛言礼义为急,帝以不切,未领可。遂良曰:“今四方仰德,谁弗率者?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帝曰:“有是哉!朕年五十,日以衰怠,虽长子守器,而弟、支子尚五十人,心常念焉。自古宗姓无良,则倾败相仍,公等为我简贤者保傅之。夫事人久,情媚熟,则非意自生,其令王府官不得过四考,著为令。”帝尝怪:“舜造漆器,禹雕其俎,谏者十余不止,小物何必尔邪?”遂良曰:“雕琢害力农,纂绣伤女工,奢靡之始,危亡之渐也。漆器不止,必金为之,金又不止,必玉为之,故谏者救其源,不使得开。及夫横流,则无复事矣。”帝咨美之。

  于时皇子虽幼,皆外任都督、刺史,遂良谏曰:“昔二汉以郡国参治,杂用周制。今州县率仿秦法,而皇子孺年并任刺史,陛下诚以至亲扞四方。虽然,刺史,民之师帅也,得人则下安措,失人则家劳。故汉宣帝曰:‘与我共治,惟良二千石乎。’臣谓皇子未冠者,可且留京师,教以经学,畏仰天威,不敢犯禁,养成德器,审堪临州,然后敦遣。昔东汉明、章诸帝,友爱子弟,虽各有国,幼者率留京师,训饬以礼。讫其世,诸王数十百,惟二人以恶败,自余餐和染教,皆为善良。此前事已验,惟陛下省察。”帝嘉纳。

  太子承乾废,魏王泰间侍,帝许立为嗣,因谓大臣曰:“泰昨自投我怀中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更生之日也。臣惟有一子,百年后,当杀之,传国晋王。’朕甚怜之。”遂良曰:“陛下失言。安有为天下主而杀其爱子,授国晋王乎?陛下昔以承乾为嗣,复宠爱泰,嫡庶不明,纷纷至今。若必立泰,非别置晋王不可。”帝泣曰:“我不能。”即诏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

  时飞雉数集宫中,帝问:“是何祥也?”遂良曰:“昔秦文公时,有侲子化为雉,雌鸣陈仓,雄鸣南阳。侲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雄诸侯,始为宝鸡祠。汉光武得其雄,起南阳,有四海。陛下本封秦,故雄雌并见,以告明德。”帝悦,曰:“人之立身,不可以无学。遂良所谓多识君子哉!”俄授太子宾客。

  薛延陀请婚,帝己纳其聘,复绝之。遂良曰:“信为万事本,百姓所归。故文王许枯骨而不违,仲尼去食存信,贵之也。延陀,曩一俟斤耳。因天兵北讨,荡平沙塞,威加诸外,而恩结于内,以为余寇不可以无酋长,故玺书鼓纛,立为可汗。负抱之恩,与天无极。数遣使请婚于朝,陛下既开许,为御北门受献食。今一朝自为进退,所惜少,所失多,亏信夷狄,方生嫌恨,殆不可以训戎兵、励军事也。且龙沙以北,部落牛毛,中国击之不能尽,亦犹可北败,芮芮兴,突厥亡,延陀盛。是以古人虚外实内,怀之以德。使为恶,在夷不在华;失信,在彼不在此也。惟陛下裁幸。”不纳。

  帝欲自讨辽东,遂良固劝无行:“一不胜,师必再兴;再兴,为忿兵。兵忿者,胜负不可必。”帝然可。会李勣诋其计,帝意遂决东。遂良惧,上言:“臣请譬诸身。两京,腹心也;四境,手足也;殊裔绝域,殆非支体所属。高丽王陛下所立,莫离支杀之。讨其逆,夷其地,固不可失,但遣一二慎将,付锐兵十万,翔旝云輣,唾手可取。昔侯君集、李靖皆庸人尔,犹能撅高昌,缨突厥,陛下止发踪指示,得归功圣明。前日从陛下平天下,虓士爪臣,气力未衰,可驱策,惟陛下所使。臣闻涉辽而左,或水潦,平地淖三尺,带方、玄菟,海壤荒漫,决非万乘六师所宜行。”是时,帝锐意荡平,不见省。进黄门侍郎,参综朝政。莫离支遣使贡金,遂良曰:“古者讨杀君之罪,不受其赂。鲁纳郜鼎太庙,《春秋》讥之。今莫离支所贡不臣之篚,不容受。”诏可,以其使属吏。

  帝既平高昌,岁调兵千人往屯,遂良诵诤不可,帝志取西域,寘其言不用。西突厥寇西州,帝曰:“往魏征、褚遂良劝我立麹文泰子弟,不用其计,乃今悔之。”帝于寝宫侧别置院居太子,遂良谏,以为“朋友深交者易怨,父子滞爱者多愆。宜许太子间还东宫,近师傅,专学艺,以广懿德。”帝从其言。会父丧免,起复,拜中书令。

  帝寝疾,召遂良、长孙无忌曰:“叹武帝寄霍光,刘备托诸葛亮,朕今委卿矣。太子仁孝,其尽诚辅之。”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而毋忧。”因命遂良草诏。高宗即位,封河南县公,进郡公。坐事出为同州刺史。再岁,召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兼太子宾客。进拜尚书右仆射。

  帝将立武昭仪,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及遂良人。或谓无忌当先谏,遂良曰:“太尉,国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弃亲之讥。”又谓勣上所重,当进,曰:“不可。司空,国元勋,有不如意,使上有斥功臣之嫌。”曰:“吾奉遗诏,若不尽愚,无以下见先帝。”既入,帝曰:“罪莫大于绝嗣,皇后无子,今欲立昭仪,谓何?”遂良曰:“皇后本名家,奉事先帝。先帝疾,执陛下手语臣曰:‘我儿与妇今付卿!’且德音在陛下耳,可遽忘之?皇后无它过,不可废。”帝不悦。翌日,复言,对曰:“陛下必欲改立后者,请更择贵姓。昭仪昔事先帝,身接帷第,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帝羞默。遂良因致笏殿阶,叩头流血,曰:“还陛下此笏,丐归田里。”帝大怒,命引出。武氏从幄后呼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顾命,有罪不加刑。”会李勣议异,武氏立,乃左迁遂良潭州都督。

  显庆二年,徙桂州,未几,贬爱州刺史。遂良内忧祸,恐死不能自明,乃上表曰:“往者承乾废,岑文本、刘洎奏东宫不可少旷,宜遣濮王居之,臣引义固争。明日仗入,先帝留无忌、玄龄、勣及臣定策立陛下。当受遗诏。独臣与无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号恸,臣即奏请即位大行柩前。当时陛下手抱臣颈,臣及无忌请即还京,发哀大告,内外宁谧。臣力小任重,动贻伊戚,蝼螘余齿,乞陛下哀怜。”帝昏懦,牵于武后,讫不省。岁余,卒,年六十三。

  后二岁,许敬宗、李义府奏长孙无忌逆谋皆遂良驱煽,乃削官爵。二子彦甫、彦冲流爱州,杀之。帝遣诏听其家北还。神龙中,复官爵。德宗追赠太尉。文宗时,诏以遂良五世孙虔为临汝尉。安南观察使高骈表遂良客窆爱州,二男一孙祔。咸通九年,诏访其后护丧归葬阳翟云。

  遂良曾孙璆,字伯玉,擢进士第,累拜监察御史里行。先天中,突厥围北庭,诏璆持节监总督诸将,破之。迁侍御史,拜礼部员外郎。而气象凝挺,不减在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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