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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战犯(2)


  有一天,我们平整场地、修建花坛,从院子里的土坑里挖出了一具白骨,头骨上有一个弹孔。学过西医的老元和老宪都判断死者生前是一个少女。后来,老万翻译了一个日本战犯的文章,这人是从前抚顺监狱的典狱长,他描述了那时关押爱国志士时的地狱景象:那时这里只有拷打声、镣铐声、惨叫声;那时这里又臭又脏,冬天墙上一层冰,夏天到处是蚊蝇;那时每个囚犯每天只给一小碗高粱米,还要终日做苦役,许多人被打死、累死。他说:“现在这里只有唱歌声、音乐声、欢笑声,如果有人走到围墙外,决不会想到这里是监狱;现在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纱窗,过去苦役工厂成了锅炉房和面包房,从前爱国志士受折磨的暗室现在成了医务室的药房,从前的仓库现在修成了浴室,现在他们的人格受到尊重,他们每天可以学习,可以演奏乐器,可以绘画,可以打球,谁会相信这里是监狱?”他说:“现在中国正在建设给全人类带来幸福的事业,让我们走正当道路,不再犯罪,重新做人。”

  在不少战犯写的文章中都说过,当他们被苏联送到中国来的时候,是恐惧的,是不服气的,甚至是仇恨的。有的人和我的心理一样,刚来的时候只会用自己的思想方法来推测,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民这样对待他们。他们看到修建锅炉房时,以为是盖杀人房,看到修建医务所、安装医疗设备时,以为也像他们干的那样,要用俘虏做试验。还有人把宽大和人道待遇看做是软弱。有个宪兵,在刚从苏联押到中国时是被日本战犯看做“日本好男子”的,终日大声叫骂。所方找他谈话,他侧身站在所方干部面前说:“我是苏联军队俘虏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所方的人员对他说:“我们中国人民并没有请你到中国来杀人,但是有权利来向你追究你的血债!现在没资格说话的是你。你自己想想去吧。人到世界上来应该给人类做些有益的事,你做的什么呢?”他还以为要给他动刑,再给他一次逞硬的机会,可是就叫他这样去了,再没理他。不久,朝鲜战场上中国人民志愿军胜利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了,他再也不闹了,因为他知道了讲道理的人并不是软弱,而野蛮却正是虚弱的表现。他变成了不声不响,终于自己主动地讲出了他的罪行。

  日本战犯这些故事流传出来之前,日本战犯的变化是几乎人人皆知的。但我那时只顾考虑自己的问题,就像从前看报和看家信一样,无心认真去思索。其实从一九五四年前后起,日本战犯们的变化就不断地显露出来。我不如从溥杰的残缺的一九五五年日记里抄些有关段落,借以说明(方括弧中的话是我的注解)

  一月二十六日

  晚间看日本战犯演舞踊及音乐剧[这是我们第一次看他们表演,以前是他们自演自看,他们这时已拥有一个相当规模的管弦乐队。乐器是所方为他们筹办的],都是取材我国人民解放军如何爱护人民、反帝及国际主义精神,和反对原子战争的日本人民的奋斗实例而成的。[剧终后]日本战犯们不少声泪俱下的表示反对美帝的原子能垄断[不少战犯说到自己亲人是死在原子弹之下的],并感谢我国人民政府之宽大政策。

  五月二日

  白天仍是游戏了一天(因为过“五一”节,连着两天举行娱乐庆祝活动),晚间看日本战犯们的歌舞晚会,第六所的及第五所的前佐官级的战犯,也都参加了表演,这是向来所无的事,使我深刻地感到“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白毛女”影片上的话。

  五月五日

  晚间看了(日本)战犯们的演剧“原爆之子”,才演了一场,因为晚间院内太冷(这天忽然起了风),所方怕出演者及观众(演出者只有日本战犯,观众是全体战犯)受了凉,遂临时中止,俟天气好时再演(这个露天会场,是日本战犯用了不过三四天,就建筑起来的)

  五月六日

  今晚看了“原爆之子”,……情节颇感动人……(这写的是长崎受到战争惨祸的故事)

  五月十五日

  ……参加亚洲会议的日本代表二十余人到这里参观,其代表团长声泪俱下地感谢了我国政府之对于战犯们的人道待遇。战犯代表也致答词,声言其改邪归正今后誓为保卫和平而斗争的决心,战犯们有很多人都感动得落下泪。所方并允许该代表团员与所认识的战犯们会见。

  六月十一日

  终日看(日本)战犯所举行的运动会(这个运动场也是日本战犯自己修的),其组织性并其创意工夫,是可以供我们作参考的(在运动会上,他们的啦啦队很出色)

  七月四日

  晚间看(日本)战犯们的歌唱、音乐、舞蹈会。

  大约是片山哲来了罢,至深夜仍听到他们在欢呼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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