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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颐传


  程颐,字正叔。年十八,上书阙下,欲天子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游太学,见胡瑗问诸生以颜子所好何学,颐因答曰:

  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欤?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其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

  然学之道,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

  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其好之笃,学之得其道也。然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颜子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其与圣人相去一息,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

  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B闻W强Q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

  瑗得其文,大惊异之,即延见,处以学职。吕希哲首以师礼事颐。

  治平、元丰间,大臣屡荐,皆不起。哲宗初,司马光、吕公著共疏其行义曰:“伏见河南府处士程颐,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法。年逾五十,不求仕进,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望擢以不次,使士类有所矜式。”诏以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力辞。

  寻召为秘书省校书郎,既入见,擢崇政殿说书。即上疏言:“习与智长,化与心成。今夫人民善教其子弟者,亦必延名德之士,使与之处,以薰陶成性。况陛下春秋之富,虽睿圣得于天资,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大率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则气质变化,自然而成。愿选名儒入侍劝讲,讲罢留之分直,以备访问,或有小失,随事献规,岁月积久,必能养成圣德。”颐每进讲,色甚庄,继以讽谏。闻帝在宫中盥而避蚁,问:“有是乎?”曰:“然,诚恐伤之尔。”颐曰:“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

  神宗丧未除,冬至,百官表贺,颐言:“节序变迁,时思方切,乞改贺为慰。”既除丧,有司请开乐置宴,颐又言:“除丧而用吉礼,尚当因事张乐,今特设宴,是喜之也。”皆从之。帝尝以疮疹不御迩英累日,颐诣宰相问安否,且曰:“上不御殿,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大臣可不知乎?”翌日,宰相以下始奏请问疾。

  苏轼不悦于颐,颐门人贾易、朱光庭不能平,合攻轼。胡宗愈、顾临诋颐不宜用,孔文仲极论之,遂出管勾西京国子监。久之,加直秘阁,再上表辞。董敦逸复摭其有怨望语,去官。绍圣中,削籍窜涪州。李清臣尹洛,即日迫遣之,欲入别叔母亦不许,明日赆以银百两,颐不受。徽宗即位,徙峡州,俄复其官,又夺于崇宁。卒年七十五。

  颐于书无所不读。其学本于诚,以《大学》、《语》、《孟》、《中庸》为标指,而达于《六经》。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其不至乎圣人不止也。张载称其兄弟从十四五时,便脱然欲学圣人,故卒得孔、孟不传之学,以为诸儒倡。其言之旨,若布帛菽粟然,知德者尤尊崇之。尝言:“今农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种五谷,吾得而食之;百工技艺,作为器物,吾得而用之;介胄之士,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无功泽及人,而浪度岁月,晏然为天地间一蠹,唯缀缉圣人遗书,庶几有补尔。”于是著《易》、《春秋传》以传于世。《易传序》曰:

  《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圣人之忧患后世,可谓至矣。去古虽远,遗经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传言,后学诵言而忘味,自秦而下,盖无传矣。予生千载之后,悼斯文之湮晦,将俾后人沿流而求源,此《传》所以作也。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辞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得于辞不达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礼,则辞无所不备。故善学者,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传者辞也,由辞以得意,则在乎人焉。

  《春秋传序》曰:

  天之生民,必有出类之才起而君长之,治之而争夺息,导之而生养遂,教之而伦理明,然后人道立,天道成,地道平。二帝而上,圣贤世出,随时有作,顺乎风气之宜,不先天以开人,各因时而立政。暨乎三王迭兴,三重既备,子、丑、寅之建正,忠、质、文之更尚,人道备矣,天运周矣。圣王既不复作,有天下者虽欲仿古之迹,亦私意妄为而已。事之缪,秦至以建亥为正;道之悖,汉专以智力持世,岂复知先王之道也。

  夫子当周之末,以圣人不复作也,顺天应时之治不复有也,于是作《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所谓“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儒之传,游、夏不能赞一辞,辞不待赞者也,言不能与于斯尔。斯道也,唯颜子尝闻之矣。”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此其准的也。后史以吏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已,至于经世之大法,则不知也。

  《春秋》大义数十,其义虽大,炳如日星,乃易见也。惟其微辞隐义、时措从宜者,为难知也。或抑或纵,或予或夺,或进或退,或微或显,而得乎义理之安,文质之中,宽猛之宜,是非之公,乃制事之权衡,揆道之模范也。夫观百物然后识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而欲窥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故学《春秋》者,必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然后能造其微也。后王知《春秋》之义,则虽德非禹、汤,尚可以法三代之治。

  自秦而下,其学不传,予悼夫圣人之志不明于后世也,故作《传》以明之,俾后之人通其文而求其义,得其意而法其用,则三代可复也。是《传》也,虽未能极圣人之蕴奥,庶几学者得其门而入矣。

  平生诲人不倦,故学者出其门最多,渊源所渐,皆为名士。涪人祠颐于北岩,世称为伊川先生。嘉定十三年,赐谥曰正公。淳祐元年,封伊阳伯,从祀孔子庙庭。

  门人刘绚、李吁、谢良佐、游酢、张绎、苏昞皆班班可书,附于左。吕大钧、大临见《大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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