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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列传(6)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鄴令。〔正义〕今相州县也。
  豹往到鄴,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正义〕河伯,华阴潼乡人,姓冯氏,名夷。浴於河中而溺死,遂为河伯也。
  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鄴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馀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间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正义〕缇,他礼反。顾野王云:“黄赤色也。又音啼,厚缯也。”
  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十馀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原三老、〔正义〕亭三老。
  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後。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後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正义〕簪笔,谓以毛装簪头,长五寸,插在冠前,谓之为笔,言插笔备礼也。磬折,谓曲体揖之,若石磬之形曲折也。磬,一片黑石;凡十二片,树在虡上击之。其形皆中曲垂两头,言人腰侧似也。
  乡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柰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鄴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後,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正义〕括地志云:“按:横渠首接漳水,盖西门豹、史起所凿之渠也。沟洫志云‘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鄴令,有令名。至文侯曾孙襄王,与群臣饮,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鄴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傍,西门不知用,是不智;知而不兴,是不仁。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於是史起为鄴令,遂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内’。左思魏都赋云‘西门溉其前,史起濯其後’也。”
  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後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十二渠经绝驰道,到汉之立,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相比近,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鄴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以为西门君所为也,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长吏终听置之。故西门豹为鄴令,名闻天下,泽流後世,无绝已时,几可谓非贤大夫哉!

  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鄴,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集解〕魏文帝问群臣:“三不欺,於君德孰优?”太尉钟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罪,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考以斯言,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於权衡,非徒低卬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仁优矣。易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若君化使民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县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同,所以不欺异矣。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可同概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处。”〔索隐〕案:此三不欺自古传记先达共所称述,今褚先生因记西门豹而称之以成说也。循吏传记子产相郑,仁而且明,故人不能欺之也。子贱为政清净,唯弹琴,三年不下堂而化,是人见思,故不忍欺之。豹以威化御俗,故人不敢欺。其德优劣,钟、华之评寔为允当也。

  〔索隐述赞〕滑稽鸱夷,如脂如韦。敏捷之变,学不失词。淳于索绝,赵国兴师。楚优拒相,寝丘获祠。伟哉方朔,三章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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